“傅潇”,钟白羽伸出去的手搁浅了一片空气,她的手半悬在空中,与话语落了个寂寥的怀抱。
“抱歉,我下去看看她。”
钟白羽离开了房间。
阴雨天,三分钟风雨,五分钟平静。
她的脚步很快,风吹到了。
她是这寂静之地唯一的狂野。
熟悉的场景,客栈一楼,有些地方吹进了细雨,潮湿阴冷。
傅潇独自一人在外面淋雨,雨幕之下朦胧的人影就在那里,她是逃离还是囿动,距离太远了,钟白羽不知道。
她放轻了脚步。
一颗急躁的心陷入了流沙,它被迫臣服于旋涡。
她的脚步映衬着雨,简简单单的雨,没有风,没有雷电,没有人潮,只是她走向了她的背影。
钟白羽的身子冲刷着雨水,她从被迫到上位主动迎接这场雨。
眼前这个背影,头发淋湿个透,浑身都在落雨,她单薄如纸,不经人情。
水从鼻梁处滑落,钟白羽张嘴,水便进去了喉咙间,很呛人,以至于她的断断续续成了个迷。
“傅潇,我想……我想见你。”
大抵,她想你了。
从第一次在你的面前开始,思念这个始作俑者偏偏矜持了起来,风平浪静。
钟白羽上前,手指拽傅潇的腕骨,“傅潇。”
奇怪,明明是场冷透骨头的寒雨,这个人的名字也是潇潇雨声,人却暖的厉害。
“我想自己一个人。”
迟迟的声音一下一下打开了喉间的大门,很低。
手指桎梏着腕骨,水滴顺着下滑却始终悬挂在两人的肌肤,如胶似漆的软骨一点也不肯妥协。
钟白羽的镜片布满了水,黑色的镜框润进去了湿润,她低沉说:“傅潇,我真的不行吗?”
我真的不行吗?
她想再问一遍。
她也想听她说话。
手腕挣动,原本软趴趴的雨滴,落回了地面,发出唰唰的音,淋湿了她。
傅潇仰头看着天空,雨从头到尾滴了个全,她嘲笑出声,雨压低了声音带了几分慵嘲,门口的梨花败了一地。
“钟白羽”。
她哑声道:“嗯”。
“我没有同性恋的癖好”。
这句话将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点的一清二楚。
斧头重重落下,头身锋利,尾身脆弱,谁又站在哪头呢?
钟白羽想,傅潇可以握住尾身,锋利的一头只管对准她。
她回复,“我知道”。
她知道但是这并不妨碍,答案不重要,她最重要。
其实结果也不重要,因为花败了,来年还会开。
人也是。
傅潇动了下唇,这次雨声也没能遮盖住她的真实。
“钟白羽,松手。”
几乎没有犹豫,她说出了答复。
“好”。
一个字,她同意了。
盛大雨幕下,一人独立,一人追随,她向前走,青石板路流淌过人的体温,洇湿了裙摆,沾上了泥泞。
“傅潇。”
钟白羽轻声说:“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她顿了一下,连带着颤抖的雨水。
“和我在一起。”
傅潇不明白。
钟白羽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图什么呢?
左心房里面的器官压抑的要死,压低再压低,喘不出气,沙漠脱水般的窒息。
“我没有同性恋的癖好”,傅潇转过身,雨滴入她的眉眼,“你听不懂吗?”
“我已经拒绝你了。”
“钟白羽你能不能有点自尊心。”
傅潇生气,她很生气,但是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是因为钟白羽死缠烂打还是心疼她这个傻瓜。
她难受,心脏一下一下的抽搐。
说没有感动那是假的,这是无法否认的情绪。
雨水此时多余出了九分,另外一分是本身。
任何人极力隐藏的疤痕,嘴上说着独自一人舔抵伤口,可是实际上呢?心里的那个角落,不停的回头看,自我催眠道:你看,没有人,你只有你自己,所以尽管悲伤,压抑。
疤痕掀开,血肉模糊,继续伤害,继续一叶障目。
偏偏对面的人不急不躁,耐心十足。
钟白羽一点也不生气,她吼叫,她愤怒,钟白羽反而更欣慰。
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
她平静的望着她,良久才道:“刚才我并没有正式的提出,所以不算。”
“至于我的自尊,早就没了。”
我的自尊都源自于你。
“傅博士,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想以后住在一个房子,听同一场雨,看一幅画,往后的时间里我都想和你一起一起一起,永远一起存在。”
“不考虑考虑我吗?”
钟白羽每次提出的要求都恰到好处,声音起伏情绪,人静默。
“对不起。”
“我拒绝。”
“我没感觉。”
三句话,傅潇从头到尾说来。
词意一半,话语不明。
她说:“钟白羽,我对爱情这种东西早就失望透顶了。更何况,我没有同性恋的癖好。”
“我本来早就该死了。”傅潇笑出了泪,“但是呢?一切都是注定好的,我必须活下去。至于儿女情长,现在的世界接受不了这样的我。”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我本来早就死了?什么又是命中注定好了?
钟白羽手指蜷缩,黑色的发梢垂落,遮挡住了她的神情。
“只是因为失望透顶,同性恋,这个世界?”
半悬的话,总归引人深思。
傅潇浅薄的理解她的话,抿了下唇,“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其实那句问题,倘若你反过来理解,它是这个样子——这个世界同性恋失望透顶。
钟白羽笑了,抬手脱下镜框,露出了棕色的瞳孔,雨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下,嘀嗒一声,世界瞬间失声。
她说:“行啊,我就是走个小说情节罢了。”
雨停了,云跑了,天晴了。
“我就是想知道小说情节里面男主告白,女主一定会答应吗?就是……”
钟白羽不自在的摸了下后脑勺,“就是想试验一下。”
意外总是来的突然,傅潇眯着眼睛,眼尾拉长,她的视线里面,钟白羽头发淋湿尽,手掌上爬满了水珠,古衣飘飘,梨花正好落了下来。
傅潇看了她好久,面前的这个人,差点乱了她魂。
钟白羽收起了笑,嘴角的小弧度弯下,伸出手道:“傅博士,久违了。”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钟白羽。
她的手很修长,骨节明显,青筋淡淡,一点也不像她这个人。
“傅博士,走吧。”
这情节像极了,娘子,走吧,我们回家。
她的古衣裙摆微悬,白色的梨花带雨飘落,满天的梨花,只差一个回复。
“不用了”,傅潇敛眸,“我自己走。”
如画美图,终是错付。
傅潇倏的说:“话题转的怪快,差点我就信了。”
钟白羽僵直了身体,凉意从骨头渗进四肢,她苍白的回复道:“我说的是实话。”
“什么实话?”
钟白羽接道:“所有的都是真话”。
傅潇心想,她的回答真是高。
既不否认她的心意又不拒绝她的解释。
傅潇牵起钟白羽的手,温柔道:“小白啊,差点我就同意了。”
“不过”,她转身往屋里走,“幸好只是故事。”
钟白羽眸子静了又静。
眸光流而不动,睫毛直直投射下一排暗影,雨霁,云散。
听说过破釜沉舟的故事吗?
欲自救必丢物,人也是,想要救赎别人,你首先需要丢弃的就是谎言。
钟白羽,你说谎了。
所以你救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