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虽是贵徵天子,想要在眼下三个女人的手底下讨出口舌之利绝不容易,索性能屈能伸的以退为进:“朕不株连,荣侯夫妇莫非就能放这样一个侧室立在眼前吗?” 颜氏淡淡地说:“祸由自取,岂罪弱女?” “雪儿啊!一等人看明天福祸,二等人避今朝是非,三等人拘昨日成败,你总看的这样远,是不能讨便宜的!”皇帝凝望颜氏,“扁鹊有兄二人,其道精于彼,然医名远有不及,其中缘故不用朕来讲吧?” 颜氏苦笑道:“亡羊补牢的功劳总是盖过曲突移薪的。” 即至次日定案,贾赦夫妇果真有移送二姐圈管家庙的打算,颜氏推聋作哑不置可否,凤姐假作贤良代“子”陈情:“媳妇冷眼瞧着,尤姨娘平素是安分守己的人,与她妹妹全不相同,再则芢哥儿年幼,猝然没了亲娘岂不可怜?” 贾赦夫妇共有六个亲孙子,独贾芢是庶出,他在祖父祖母心中的份量远不及兄长,张夫人便道:“不是还有你吗?” 凤姐可不想接个烫手山芋出力不讨好:“太太说的是,只因芃哥儿年幼,媳妇实在怕短少精神看顾不及,万一有不周到的地方岂不辜负老爷与太太信托。” 庶出的也是亲血脉,张夫人深知次媳秉性,唯恐她丑话说前面手段显后头,只得去拿颜氏的主意:“公主以为如何?” “尤氏不比其妹,无牵无挂恣意妄为,她岂能不顾芢哥儿的将来做下糊涂事。”颜氏表明立场后推责任,“还是听二叔的意思吧。” 贾琏自要维护爱妾:“老爷、太太,嫂子说的是有道理的,再则出了这样的事儿东府珍大嫂子未免受累,咱们还该顾及她的处境才好。” “罢了!”贾赦叹息一声,“造衅开端的是珍儿,想他一个妇道人家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颜氏忽然睁开眼:“陛下让我传句话给珍大哥——蓉儿很好,他学一学大爷无妨。” 贾瑚倒吸一口凉气:“圣上的意思是——” 颜氏站起身:“二弟,要端祖宗的饭碗易也不易,你在御前挂了名,旁的呢我也不必多说,只劝你今后少些荒唐罢!家里爵位给哪个是老爷说的算,但若不应陛下的意——昔年的八公已经有四家落到三品将军的位子上——两位老国公拼着性命挣来的爵位,老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保住不失,若在你这儿踩了空,你哥哥就如避位致乱的季札,白白辜负先公爷对其十几年的溺爱!” 荣国府世职要按照原来的顺次承袭,到贾瑚身上至不济是伯爵,再往后不拘贾茗贾英,凭借父母体面了不起降一等为子爵。贾琏私德既亏,皇帝说不准要示以□□,连降两等未必见得意外。颜氏拿季札的旧典举例,明摆是存了芥蒂的意思。 贾琏唯唯称是,贾瑚尚要维护弟弟:“你也是杞人忧天,哪里就至于如此!” 贾赦喝道:“这孽障要早听公主一句话,哪里有后头许多事!往后你再这般不辨是非给他撑腰,我是断断不能答应的。” 贾瑚只好乖乖闭嘴。 贾赦亲自出城见一回贾敬,得到同意后又领贾瑚往宁府震吓贾珍,贾珍心里本有倒悬的七张大鼓,纵然心有不甘,到底乖乖写了因病告退的折子。 皇帝很爽快地给予恩准,还刻意加了几句朱批,字里行间只有一个意思:“你很识相!” 因为贾珍的识相,皇帝追念代化拥戴之恩,特意传下旨意,命贾蓉原爵承袭三品威烈将军外,额赐白银千两以为贾珍养老之资。 贾家的族长之位是跟着宁府世职走的,贾珍不免意兴阑珊,与贾蓉商量着有意前往金陵查察房舍地产,贾蓉不敢不从,打点好行囊下人伺候他散心,到底连尤氏也不曾带着,自己便以“致仕三品爵”的前任族长身份南下金陵去了。 顺顺当当清除了一个隐形□□,颜氏的心情自然极好,得闲后时常微服出门,巡看京城各处产业。 齐鲁公主府的商业链结构完全比照大青官制建立,京师设各业都管总号,自省道依次延展到地方府县,各级又分设总号统监诸行,负责一地商事的揽总协管,另照地方所需,或跨几省或连数府立一片总,往上俱归京师总统制管领,颜氏手下便有茶叶、香料、药材、文墨、布匹、陶瓷、毛皮、粮肉、酒楼、当铺、银号凡总二十八行总制效力。虽说疑人不用,偶尔心血来潮时总要前去查察一番的。 却说这日颜氏闲逛几处后正带贾茗贾英于福来饭庄用膳,两个孩子扒在窗口瞧热闹,忽听贾茗兴奋地高喊:“姑夫!这儿!这儿!” 夏莲往下一瞧,因与颜氏解释:“是世子爷。” 金是顺势上来,见礼后笑道:“姐姐出来散心么?” “坐。”颜氏反问,“你呢?没上差?” 金是回道:“玫儿害喜,说是想拿蜂蜜黄瓜入粥,家里厨子做的不尽意,我就想着来这里看看。” “瞧瞧!瞧瞧!什么是好男人!都跟你们姑夫学着点儿!”颜氏摇头自怜,“我生了你们五个,就没落到这样的福气!” 贾茗一板一眼地夸赞金是:“姑夫,你是好男人!” 金是大囧:“姐,这又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 “见微知著。”颜氏笑道,“成了,你不必白费气力,我那儿还有现成的各色酱菜,回头叫他们送去王府便是。” 金是赶忙称谢:“那玫儿可有口福了。” 姐儿俩扯着家常闲聊几句后金是压低声音询问:“您可听说了西北的军报?十二叔袭营立功,皇上有意复其爵位呢。” “早晚而已。”颜氏不以为意,“义直郡王的儿子尚是公爵,何况于他。” 金是提醒道:“姐,父王讲十二叔是极有城府的,若非时运不济,未必能差过六叔,您——” 颜氏怔怔地说:“三弟,你姐姐我活到三十二岁,还有什么样的风浪没有经见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 金是便不好多说什么,又坐一时就起身告辞了。 夏莲提醒颜氏:“主子,世子爷的话极有道理,古人讲的好‘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仁’,您如今打蛇不死,翌日未必不留小爷的大患。” “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颜氏苦笑道,“我为外戚,过分逼迫宗亲是大忌,单一个忠恂王还罢了,他那胞兄也不是易与之人,你还不知吴太妃的手段,不是恰逢其会于金陵受册,那会子大难节制于她。” 夏莲仍怀远虑:“主子,奴婢观那忠恂王父子长颈鸟喙,忍辱妒功,纵施恩德亦难释怨,现下不能得志倒无妨碍,将来万一荣府坎坷,怕有落井下石的做派!” “欲攻孰难,守则易耳!”颜氏眯眯眼,“狡兔三窟,是该做些防备了。” 到了晚间,夏莲亲自打点四色小菜前往懿郡王府送食盒,贾玫含笑道劳,因又给赏:“嫂子跟前大半靠你支撑,些许小事何必亲来。” 夏莲陪笑道:“世孙攸关,主子不敢大意。” 懿王妃点点头:“公主从来是仔细的。” 夏莲又说:“主子还嘱咐,现下的时令菜蔬放不久,我们院里天天做新的,隔了夜您就别动了,日日打发下人来送。” 婆媳二人从新致谢,夏莲抬眼看向懿王妃:“我们主子还有句话教奴婢捎给王妃。” 懿王妃忙道:“请讲!” 夏莲斟酌着说:“我们二爷和东宫大郡主是王妃做媒、老圣人指婚,主子想着既然是皇太后用急,僵持下去反为不美,就劳王妃落到实处吧!” 懿王妃喜不自胜:“好,你上复公主,明日我便进宫请准主子娘娘。” 隔了一日,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亲往荣国府颁示皇太后懿旨,大房上下欢呼雀跃,贾母但觉喜忧参半,贾政夫妇的脸上好似开了颜料铺,连个笑脸都摆不出来。 贾茂稀里糊涂的有了小媳妇,往宁寿宫磕头时还听老太太叮嘱皇后:“他们年小,又是亲戚,现下正可亲香,不必疏远才好!” 皇帝是大大的孝子,笑吟吟嘱咐孙女婿:“茂哥儿可不许欺负你媳妇。” 颜氏歪头看着金昊:“太子爷,我可把茂儿托付给你了!” 金昊挑挑眉:“您别说反话,瑶儿该是您疼的。” 颜氏看着懵懂的准儿媳莞尔微笑:“难为她了,这样随意就把郡马爷定下来。” 金昊笑道:“现成有上好的夫婿,她不能吃姑姑的醋。” 颜氏便命儿子:“来,当着老圣人的面表表态。” 贾茂郑重其事地打包票:“我今后只对瑶妹妹一个人好!” 颜氏补充:“我的儿子终身不纳二美,如要胡来,只尊旁人做母即可。” 在座的皇子妃们心中羡慕,面上都道颜氏太过多心,皇太后笑道:“快,快起来。” 窗户纸既被捅破,东宫后院的暗风立刻掉向,元春气的几乎掐断手指,连咒死金瑶的心都有了。 颜氏是不理会许多的,预备一番后开始绸缪第三路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