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终结都是全新的开始,贾赦贾政虽为一母同胞,实质则是面和心不和,贾瑚贾琏情谊无隙,架不住他们的妻子各有谋算,再看将来的葵茂茗英兄弟,局势比及今日还要复杂三分,颜氏虑及将来,反倒要给子女立出表率来,素日全不干预凤姐处分家务,贾琏夫妇好生感念,心下更是增添了三分敬意。 九月间天准击溃南犯的沙俄大军,又闻悉青廷主力西向,意在羁縻青藏喇嘛,亦是加紧调派兵马朝东南下,皇帝降旨,加封贾瑚为西疆都检使,提调蒙甘川藏康诸省军政事,奉谕寻边、代天巡牧。颜氏的心思都搁在丈夫身上,即至幼子周岁,皆仗凤姐全心操持,上上下下打点的格外周到,到场的宾客无不夸赞荣府积善。 小家伙也属风趣,摇摇摆摆拿了一把小弓给贾茂、抓住一颗东珠朝姐姐献宝,贾茗贾英指手画脚的瞎指挥:“抓饭盒、抓扳指、抓酒壶——” 颜氏笑吟吟地嗔怪儿子:“你们别裹乱,让他自个儿来。” “《九章算术》?”张夫人含笑点头,“是子承母业的意思么?” 颜氏抱起小儿子亲了一口:“真乖!” 贾瑾贾玫业已显怀,送给颜苏的抓周礼都属贵重,见着此景相视而笑:“天赐的缘分,哥儿的眉眼与嫂子多像啊。” 打发丫鬟收拾好长桌,凤姐上前请示:“酒席已经准备好了,嫂子请太孙、王妃、皇孙与世子妃入席吧。” 颜氏正要说话,鹤枝急匆匆绕到近前回道:“主子,和郡王来了。” “嗯?”颜氏怔了怔,“教二爷接着,与宗郡王一桌就是了。” 鹤枝赶忙补充:“王爷是传旨来的。” “先开席吧。”颜氏眉头微皱,“我去瞧瞧。” 在座的女宾暗自嘀咕:“不负了齐鲁公主圣恩宠渥的名声,大道边拣个弃婴过百岁,竟然连宫里的主子都要打发皇子前来放赏——” “姐!”金昍极为敷衍地行了一礼,“您快换衣裳,父皇等着呢。” 颜氏愈发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金昍好似火上房一般:“快赶早儿吧,路上跟您细说。” 颜氏只当皇太后不祥,随口叮嘱鹤枝两句便随金昍上了和郡王府的马车,荣府上下俱是一头雾水,不知这位率性皇子所为何来。 前来赴宴的宾客想的开:太孙与宗郡王还在酒席上呢,事儿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说不得是宫里主子有军机要务寻她商量,谁让那是太宗朝的金陵公主呢! 皇太后没什么事儿,齐鲁公主却是城外失火延于内门。 颜氏问了一路,不意素来最有话说的和郡王把双唇咬成河蚌一般,从头到尾就一句推托之词:“您见了父皇就知道了。” “别是鸿门宴罢?”颜氏狐疑道,“谁在皇舅宫里?” “我的亲姐姐,您就别乱猜了。”金昍挤成八字眉,“一桩杂了国政的家务事而已!” 乾清宫的阵仗还是极为可观的,除了皇帝太子,石皇后、越城郡主、顺义伯、康亲王全部在场,至于金昍,向皇父缴旨后的第一时间便抽身退出了大殿。 “那个——嗯——我说——那个——”皇帝吞吞吐吐,铺垫了半天才憋出半句话来,“孩子都好?” 众人暴汗。颜氏偏就配合着回道:“是,劳您挂念!” “嗯——嗯——”皇帝实在是没词了,“皇后,你来说给她知道罢。” 颜氏还是伯爵府小姐时石皇后便与她打交道,太了解现今的齐鲁公主是什么性情,听得丈夫此言一面暗中吐槽一面硬着头皮顶雷:“雪儿,舅妈与你是一般要强的秉性,嫁进东宫时你皇舅已然得了二子一女,居家仍是要照常过日子,不为旁的——哪怕是信誓旦旦不会有异腹子的隋文皇帝,晚年还不是临幸了尉迟氏同陈美人一干后宫,所以——” “舅妈!”颜氏睁开眼,“皇舅彼时为储君,又不知道日后有您这样的一生知己嫁进东宫,早先哪怕荒唐些也并非无以谅解,儿臣却不相同,太宗皇帝当年指婚的一大底线便是未来的金陵驸马需得一身禀正、终身不近二美。除非大青的主人并非太宗先帝的子孙,否则触了这条就是欺君大罪!” “这——”石皇后被堵了后路,“大姑奶奶,你看——” 别看是自己亲生的骨肉,越城郡主真心不觉得能做得了她的主:“雪儿啊!” “娘,您不必说了。”颜氏看向皇帝,“皇舅,我不是当不得风浪的弱质女流,兴武上次纳了个什么茜香女国的王储做侍妾,这回敢莫有私生子女找上门么?” 这句话落了地,夫妻兄妹俱是惶恐,两两对视的好似脸上开了酱铺一般,心中都是一个念头:“这小姑奶奶,成精了都!” 颜氏瞧着眼前的景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咬住后槽牙挑软柿子捏:“舅,您跟我说一说!” 有娘的外甥大过舅,康王爷的后脑勺直刮凉风:“二哥,您看——” 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皇帝挥一挥手:早死早超生罢! “永泰九年,兴武奉密旨前往茜香勘定王储名分,如今茜香女主打发孩子认亲来了——”康亲王的声音越压越低,到最后干脆消了音,“陪臣恳教王子认父,陛下实在没法子了!” “嗯?”颜氏倒竖柳眉,“皇舅怎么认定孩子是兴武的?” 皇帝叹口气:“茜香王子跟葵哥儿是一个稿子的形容。” 颜氏面沉如水:“我要见见。” “雪儿!”越城郡主只有一句嘱咐,“你可不能犯糊涂,茗儿英儿都小呢。” 颜氏指节乱响,一个字都不曾漏出来。 如果把贾葵、贾茂并茜香王子放在一处,十停人当中该有四停半会认为贾葵和茜香王子更像同胞兄弟,余下的一停人,不是昧心便是目盲,总归不是正常的眼界。 颜氏身子一晃,教顺义伯一把扶住后切齿而问:“你叫什么,父母是哪里的?” 茜香国服化已久,使臣说的也是京城官话,听得此言从旁代答:“回千岁,王子汉讳贾芪,乃鄙国主与□□上将郑国公贾瑚大人嫡亲爱子。” “好!好!好!”颜氏点点头,“是你们女主要他认祖归宗,或是专门请着贾瑚改仕茜香,图个家人团圆?” “藩臣不敢!”使臣恭恭敬敬回道,“女主虽为一国之尊,终不及天chao皇女贵重,王子此来只为认父,及于其他,自有吾皇陛下做主,陪臣岂敢僭越。” 颜氏看向皇帝:“您要怎么给他做主?” 皇帝脱口即道:“自然是照你的意思办!” 颜氏扬声大喝:“殿前武士伺候!” 四名御前侍卫齐声答应:“臣在!” 颜氏甩手指住使臣咬了四个字出来:“全部杖杀!” “尊教令!”金陵公主积威已久,加之皇帝有言在先,侍卫们没有旁的顾虑,一股脑全冲进来要围拿茜香使臣。 “万岁!陛下!”茜香副使魂飞魄散,“陪臣无罪!” “慢!”皇帝止住侍卫,“雪儿,两国交兵不罪来使,何况于藩邦?” 颜氏冷声道:“那就请皇舅裁决。” 金昊从旁建议:“父皇,兴武还在四川,要不先把人召回来——” “公私需该分明。”颜氏横了他一眼,“三弟,皇太子就是这样当的?” “姐姐教训的是!”金昊的心里话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图的什么呢? “皇舅。”颜氏仰着头赏了眼中钉一个下巴颔,“要用得着他自辩,您犯得上跟我说?” 皇帝无言以对,康亲王越次唤道:“守忠!” 夏太监躬身近前:“奴才伺候爷!” 康亲王吩咐道:“打发人护送他们往理藩院下榻,没有皇上的手谕,哪个都不许擅行探视。” 夏太监觑着官家并无二话,答应一声后低头招呼茜香君臣退出了正殿。 妇女之友永泰天子好言劝说外甥女:“大姑奶奶,不是朕护着兴武,你总要看在葵儿兄弟的面情上饶他一遭才好。” 颜氏混不领情:“皇舅,您要这样说,往后了不起我对朝廷律例、天子诏书阳奉阴违,您若治我的欺君之罪,先想一想今日对贾瑚的宽纵!” “放肆!”颜吉变了面皮训斥闺女,“万岁是为了哪个劳心?你这般不知好歹,真教葵儿四个做了失怙的幼孤方才称意么?” 越城郡主亦道:“你不想想,亲娘治死生父,为人子女该有多少难处!” “和离!”颜氏重重吐出两个字来。 “你这又是何苦呢!”石皇后比着自个儿举例,“兴武已经是难得了,你瞧瞧天底下的男人,但凡有些财力哪个又是专情如一的?连你皇舅还在太子前头生了三个孩子,谁去讲这个理?免不了的!” 几位长辈车轮大战一般轰炸女权先锋,直说的个个口齿焦躁,颜氏心中未改计议,面上倒似和缓了三分:“等我回去再想一想。” 皇帝大大的送了一口气:“你放心,等他回京来,哪怕你改了主意心疼,朕必要重重罚他!” 颜氏勉强谢了恩,掐着掌心跪安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