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间,蒋瓛如鬼魅一般走来。
“周侯爷,皇爷给你带个信,您看看。”
周德兴突然来了希望,忙不迭接过朱元璋送的信件,急忙打开。
“你跟咱认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仗,咱啥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别的事,咱都能容。这些年参你纵容家奴卖私盐,私铁,虐打矿工田户,侵吞田亩的奏折十几封,咱都容了你。”
看到朱元璋这开头的话,周德兴突然心惊肉跳,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老爷子在缅怀,这不是好事!
他继续朝下看去,下面朱元璋的话,彻底让他瞪大眼睛,惊恐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全身仿佛被抽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萎靡至极!
周德兴不敢看了,全身颤抖的厉害。
周骥壮着胆子,拿着信件继续朝下看去。
“你跟咱认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仗,咱啥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别的事,咱都能容。这些年参你纵容家奴卖私盐,私铁,虐打矿工田户,侵吞田亩的奏折十几封,咱都忍了你。”
“可是,你朝咱心口捅刀子,你私藏金印,陷害咱老爹,你是想置太上皇于死地!你是知道咱眼睛揉不得沙子的,若不是咱知道观主是咱老爹,得知金印在天云观,咱可能会被冲昏头,去弄了天云观。”
“周德兴,你罪大恶极!”
“咱不想去主观臆断你为啥做这个事,但你也是有儿孙长辈的人,咱问你,若有人朝你家老爹捅刀子,你会咋办?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你是咱的老伙计,可是咱现在还没死呢,就开始找新主子了,帮着新主子去对付大明第三代主人,试图颠覆大明,你对得起咱吗?”
“于公,于私,你都不仁不义,不忠不敬。”
“换别人,咱不说这些,直接杀了满门了事。可是咱念在当年的情谊,给你一个体面。你自己了断,体面一点。咱给你周家留条种儿,做个富家翁!”
周骥看完了。
他和周德兴表情如出一辙。
“爹,爹….”
周骥开始大呼:“怎么办?老爷子什么都知道了,这下,谁还能救我们?”
“我就说,不要得罪老大,不要和他有过节,那样咱们也不会对天云观动歪心思,现在….现在都晚了,爹….这下咱们可怎么办。”
周骥全身打着寒颤,人不人,鬼不鬼的,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我不要死,我还年轻,爹!”
“蒋大人,你去求求太上皇,他是老爷子亲爹,只有他能劝得动老爷子。”
“你去求他,咱周家以后就他一条狗,求求你,去求朱长夜,我.…我错了,我不敢了。”
周骥已经歇斯底里了。
周德兴高呼道:“混账!”
“求谁都没用!给你几个弟弟留点活路!这是老爷子最后的恩德了!”
蒋瓛冷冷站在诏狱外,前面的话,他充耳不闻,至于朱长夜是谁,他知晓得比谁都清楚,但他却不能回答。
因为皇爷不让他们知道,他们就只能假装不知。
直到最后周德兴说了这句话,蒋瓛才道:“周侯爷是个识大体的人。”
“老侯爷!”
蒋瓛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慢慢的把里面的粉末倒在桌上的酒盅里:“下官送您上路,纯的鹤顶红,您老一点罪都遭不着!”
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武人,看着青花瓷的酒盅,满眼恐惧。
苍老的头不住摇晃,浑身颤抖。
“咱,咱要见陛下,咱和他是同乡!”
周德兴惊恐道。
“侯爷,陛下还交待了下官几句话!”
蒋瓛拿着酒盅蹲下:“陛下说,你当年也是好样的,一人一马一刀在乱军中七进七出的猛将,年轻时候脑袋掉了都不吭声的爷们,别老了之后在小辈面前丢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一生中那些刀光剑影的画面在脑中闪烁,却抓不住任何的定格。
周德兴颤抖的伸出手,可是怎么也抓不稳那个酒盅。
“咱….咱再多嘴问一句,你一定要答我,让咱走,走的安心。”
蒋瓛道:“如果我知道的,尽可能告诉您老。”
周德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太孙殿下的意思?”
何广义想了想,道:“杀你,是陛下的意思,怎么杀,是太孙殿下的意思。”
周德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蒋瓛认真看着他:“老侯爷,您请,需要莪帮忙吗?”
周德兴摆手,大笑:“那倒不必了!”
“陛下说的没错,老子以前,也是一条英雄好汉!”
“老子杀伐一辈子,活了一辈子也风光了!”
“皇孙是个狠角,是个狠角啊!哈哈!和老爷子一样,这种手段和老爷子一样!”
“老子突然高兴了,哈哈!这样的人,和老爷子一样,又有那仿佛一切都知道的太上皇看着,兴许才能拎起来咱大明江山!哈哈哈!”
说着,周德兴端着酒杯仰头。
“爹!爹!”
周骥在一旁,牙龇目裂的大叫。
蒋瓛看着周骥的样子,对身后锦衣卫道:“小侯爷有些放不开,你们,去帮一帮小侯爷吧。”
“不要,不要啊.…”
诏狱内歇斯底里的叫声,渐渐归于平寂。
至于三法司那边,蒋瓛将罪证交过去,三法司都没有审讯,就直接下令了。
他们知道陛下,是不会让江夏侯周德兴活着。
若是开堂审讯,难免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得罪不必要的人。
反正结果都是死,与其如此,倒不如当江夏侯悄无声息的走了,也算个体面事。
应天府开始飘起雪花,冷入骨髓。
一夜之间,江夏侯府三百三十二人被杀的消息,铺天盖地的传遍京畿。
唯一活着的,便是江夏侯周德兴的小儿子,其余人,全部诛杀。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乃至许多人都有些晃了心神。
很多官吏,都在找借口去三法司,旁敲侧击,想知道江夏侯周德兴究竟犯了什么罪。
他们根本不清楚,老爷子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暴起杀人。
老爷子的每次杀人,一定是有政治动机的,要是不然,他不可能突然如此大动刀戈!
可是三法司那边也说不出个好歹,他们只是知道,周德兴犯了事,其子周骥祸乱宫闱,周德兴被牵连而死。
这是锦衣卫交待的,给周德兴保留最后的体面,所以就用这个罪证公之于众了。
三法司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们当然不敢乱嚼舌根。
只是三法司抛出这个借口出来,却更让百官炸了锅。
江夏侯什么人物?他跟老爷子一辈子征战杀伐了!
老爷子看似铁血无情,但对老伙计绝对够情义,周骥那点小事,说白了,老爷子绝对能容忍。
蓝玉那些淮西人,干了那么多知法犯法的勾当,老爷子都饶了他们。
周骥这点事,和蓝玉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退一万步说,老爷子就算处理,直接杀了周骥就是,可是现在直接满门株连,就留了一个周家的种….
这罪过,绝对不仅仅只是祸乱宫闱那么简单!
很长一段时间,这件事又成了一件谜案,大家对此都讳莫如深。
然而事情还没完。
蒋瓛又去了一趟户部衙门,找到户部侍郎傅友文。
现在这个时期,锦衣卫找上门,傅友文已经有些心神不定了。
他和江夏侯周德兴有私交,可那是陈年往事。
他不知道锦衣卫,是不是要借着这个来血洗。
如果是真的,那老爷子可真的要开始重演洪武十三年胡淮庸李善长大案了!
他知道锦衣卫擅长炮制大案,只要老爷子想杀人,这些刽子手一定能咬出很多很多人,直到老爷子满意!
一股寒意,彻底在傅友文周身萦绕。
不过好在,锦衣卫不是拿自己开刀。
“傅侍郎,江夏侯抄家的事,还需要劳烦您和我们走一趟,去清点清点,免得有人弹劾锦衣卫中饱私囊。”
傅友文听到这里,这才长舒一口气,点头道:“好!”
抄家这事,锦衣卫很擅长,饶是如此,五十名锦衣卫加户部六名吏目,也是抄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合计抄出白银七万九千两,结合各种珠宝和违禁书画等,价值高达十六万四千两!
数据出来,傅友文都有些震惊。
“这些钱财,陛下有没有说怎么处理?”傅友文问道。
蒋瓛摇头:“傅大人,此案由太孙殿下负责,要么咱去问问太孙殿下?”
傅友文点头:“此事,该当如此。”
就在傅友文随着蒋瓛出门之后,他发现蒋瓛似乎并不是去皇宫的。
傅友文叫住了蒋瓛:“蒋大人,你是不是走错道了?”
蒋瓛摇头:“没有。”
傅友文脸颊僵了僵,顺带着脚步都有些放缓了。
不是去皇宫.…嘶!
太孙….不会又在天云观那里吧?
随着蒋瓛的步伐,傅友文呼吸越来越急促。
真是朝着天云观走去的!
他努力的屏住呼吸,随着蒋瓛来到天云观后院。
那天云观观主朱长夜,正躺在摇椅上晒着午后的阳光,朱雄英则捋着袖子,挑着水在院子里浇水。
朱雄英很忙,不仅要浇水也要扫地。
蒋瓛没去打扰,因为周德兴此事已成定局,不是什么大事,而太孙帮太上皇做事,老爷子都交代他任何事情都盖不过太上皇之事,所以这可是大事,打扰不得。
傅友文见蒋瓛如此,他更不敢打扰了。
不多时。
朱雄英又抓稻米喂了小鸡崽,这才看到傅友文呆呆的站在院子里,蒋瓛则恭顺的站在一旁。
傅友文忍住震惊,走到朱雄英身前,道:“太….殿下。”
朱雄英闻言,想了想,随口道:“案子和我师尊说吧,我得听听师尊的意见在判断。”
啥?
这事儿问一个老道士!
卧槽!
傅友文差点原地跳了起来,强忍住剧烈的震惊,痴呆的回头看着朱长夜。
朱长夜微微笑了笑,阳光下,那和睦的面庞,此时在傅友文看来,竟变的那么可怕,那么狰狞!
他的心,在剧烈颤抖。
太孙说….这个案子.…要问朱长夜的意思。
可是,可是对方是江夏侯啊!是个侯爷!大明第二档次的爵位!
如此存在,太孙都还要听师尊的意思,那就师尊的分量得多大?
傅友文倒吸凉气!
最让傅友文惊掉下巴的是,凭什么!
这个案子,朱长夜是以什么资格和身份,去提意见的?
他懂朝堂之术吗?
为啥朱家一个个的,朱雄英也是,老爷子也是,前些天去曹国公李景隆做客,李景隆还说马皇后还帮锄地,这一个个的,都那么敬重朱长夜。
为何啊?
朱长夜此刻也站起身来,笑问道:“傅大人,有事吗?”
傅友文磕磕巴巴的道:“噢,噢….观主,是这样的,这个抄家出来的价值合计.…嗯,十七万多两.…”
他言语有些打结,脑子嗡嗡的,有些停止思考,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用了很长时间,才将抄家的事说完。
朱长夜点头:“既然雄英让你问贫道意思,那贫道,就代劳提提意见。”
“劳烦金银送入国库,至于古玩字画….”
朱长夜顿了顿。
“也充入国库吧,若是孤品的留存在世就送去宫内,若是能典卖的,则换了银子充盈国库。”
傅友文闻言,看向朱雄英。
朱雄英直接笑道:“听我师尊的。”
傅友文努力定住心神,道:“好,好的。”
看着朱长夜这平淡的样子,以及处理事情上的得心应手的沉稳,还有朱雄英这宛若晚辈对待家中长辈的样子.…
再结合,近段时间自己所见所闻。
霎时间,一个念头突然在傅友文脑海闪过。
他有些想呼喊!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傅友文双手突然在袖笼内握紧!额头上冷汗涔涔!
一定是的!不会出错!老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