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知道薛道勇收到了来自于京城的密信,也不知道长孙无俦写了密信传递到了关外的国公氏族,站在了李观一的视角,他只是越发地能够感觉到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东陆观星学派,阴阳家上三席司命。
应国关外国公麾下的臣属。
落子关外的薛家。
天下有变,群雄蛰伏,如同雨云行于大泽之上,雷声沉闷。
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李观一越发感觉到了力量的重要性,他越发渴望入境,渴望走到那个在各家各派都似乎极为特殊的层次之上,自从长孙无俦来到这里,薛道勇就似是有心事,多沉思,静坐。
李观一去秘境当中修行也越来越勤,每一次他回来,都能轻易地被【司命】找到。
当!
筷子敲击在桌子上,发出脆响。
【司命】坐在凳子上,就坐在李观一旁边,巨大玄龟安静趴在旁边。
这里是之前回春堂的老掌柜带着李观一吃过饭的酒馆,司命也喜欢这样的地方,他端着一杯一文钱的酒,慢悠悠品着,目光看向外面,道:“天上起云气了啊,看起来,祖小友快要来了……”
“大变局要来了。”
李观一记得,前几日长孙无俦来的时候,这位【司命】老爷子又赶上来告诉自己,说是有一位姓祖的先生要来,李观一问来做什么,老者却笑着指了指江州城的方向,道:“来搅这死水潭子啊。”
是玄龟的解释,李观一大略明白了。
那位祖先生是数术大家,前去江州城,营救岳帅。
【司命】端着一杯烈酒,这酒是用一种植物的根造出来的,只有辣喉咙的烈气,却没有醉人的香气,是重体力活儿的汉子们喜欢的东西,求的就是这烈酒如刀刮喉咙的痛快。
老者咽了口酒,砸了咂嘴,却似比起皇宫大祭的祭酒还要有味道,摇头晃脑,看着那边的少年人,笑道:“你在想着入境,而且想要最高层次的入境,兵家是百战圣体,道门是先天道胎,佛家是转世轮回。”
“儒家要寻那天命之人,墨家要讲究仁义之心。”
“在我这一脉看来,关键不只是战斗的,还要顺应天时地利和人和。”
李观一道:“什么是天时地利?”
【司命】嘿然一笑,伸出手指指着外面的天空,云气很厚,道:“你自己不是已经可以感觉到了吗?翻看史书,每每乱世,都必有大才出世,就像是江河的浪涛翻卷一样,蛟龙才能顺势腾飞。”
“现在小小的关翼城,就是天下大势的一个汇聚点。”
“不算是最大的,却也不算是小了啊。”
“陈国要在两个月之后,举行对祖先的大祭。”
“而这样的祭祀,需要我这样的【阴阳大宗】,也需要算经大师,其中祖小友是当代最强……这样的人踏入江州的时候,是可以说动陈国皇帝改变某些决定的。”
“而祖小友的推演之术,足以破开那什么囚禁岳帅的阵法……”
“他们无论如何,希望阻拦他入京城的。”
“而且,恐怕已经暗杀过了。”
暗杀。
李观一道:“那位前辈,来到关翼城就安全了吗?”
【司命】醉醺醺道:“是以要在这里积蓄大势,要在这里,举办一次让天下瞩目的名士盛会,而后让祖小友走入天下人的目光当中,走到前台来,那样的话,他就会安全了,大势堂皇,谁也不敢动他。”
“之前那些下手想要杀他的人,还必须保护他。”
老者道:“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
“那些京城的人们,其实很别扭的。”
“他们又要做各种事情,又不希望别人知道。”
“有些事情在暗处,一文不值,哪怕是天下的名士,他们也可以毫不顾忌地下杀手;可若是某些事情在明处,那便是万两黄金都兜不住的大事情,便是当着面喝骂他们,他们也需要忍着。”
司命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做出了评价,道:“就像是撒尿一样,老头子我随便找個老树来上一泡,痛痛快快的,舒舒服服的,没人能把我抓了去,可若是我在皇帝坟头的老树上来一泡呢?”
“若是这事儿还给人瞅着了?”
“若是瞅着的那个人,刚刚好就是皇帝呢?”
“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哪怕那个人并不在意这事儿,可因为个中原因,他还是会大怒,还是会在这大势的影响下做出符合身份立场的事情,这就是势,天下就是一个大死水潭子,只要在里面的,没有不被影响的。”
司命看着外面的天空,难得郑重了些,道:
“不过,这些都是老头子的屁话,你听听算了,喏,各家各派都来这里,有大文会,文气冲天,是大势;而祖小友在外面,他如何堂堂正正走入这里,就如同围棋里面的困龙出水局。”
李观一道:“为何不去外面接他?”
老人安静了好一会儿,眼睛里面还是清明的,没有醉意,轻声道:
“若是能在外面把他接住了,也好;可是我们也不知道,这天下名士之中,有几人可信,又有几人,会是叛徒,武夫的骨头未必硬实,文人的心底也未必清白。”
“那甲胄下面的是豺狼还是勇夫,那长衫下面的是猪狗还是风骨。”
“不知道啊,就算是老头子也看不出来……”
“所以他不可能暴露自己的真正位置,只能他来寻我们,还是刚刚那句话,当一群文人汇聚在一起的时候,连软骨头都能品咂出三分风骨来呢。”
“而武夫有帮助祖小友的,也有拦截的。”
“这一次,墨家,道家,儒家,江湖,朝廷,武夫,文武双气如同龙虎一般,汇聚在了这关翼城,你说,难道还不算是在大势上风起云涌吗?若是能够一跃而过,自是可以成就上乘根基。”
司命拍了拍李观一的肩膀。
打了个酒嗝儿。
喷少年人一身的酒气。
两眼醉醺醺的,刚刚的话就像是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