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时间,一切都变化很大。 首先需要说的是,乔治娜基本上融入了这个时代,这其中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阿尔弗雷德孜孜不倦的谆谆教导,哦,或许还有谢伊绝不因为她是个女人就手下留情的训练。 对于后者,塞西莉在某段时间持不赞同的态度,他们三人似乎来自于一个神秘的隐世组织,而塞西莉并不希望乔治娜真正成为谢伊的学徒,因为他们所做的事非常危险,一旦加入,可能终生都需要隐藏在阴影当中。 她应该享有更光辉璀璨的人生。 尽管一开始就没有将乔治娜当成普通的孩子看待,但他们很快无奈地发觉,当对方忽闪着那双蓝宝石般的大眼睛,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时候,关于她的一切不合理要求,都似乎变得极其难以拒绝起来。 “你为什么不试着教她一些基础的东西,谢伊?”在多年前的某天,伊森奇怪地问,要知道对于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而言,乔治娜完全具备成为一名学徒的条件。 “得了吧,现在可不是中世纪。”谢伊说,那是他们的组织最为兴盛的时期,与现在截然相反。 成为一名刺客学徒?算了吧,小姑娘还是安安稳稳长大比较现实。 他们正坐在屋顶上,伊森背靠着烟囱,而谢伊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他的匕首,月光的阴影将他们存在感薄弱的身躯笼罩,以至于大部分人都没能察觉他们的存在。 伊森偏了偏头,对于谢伊混淆重点的答案显得不太满意。 现在当然不是中世纪。 但那时候女性的地位反而比现在更高。 尽管依然会受到婚姻的束缚,但她们至少被当做独立的、有思想的个体对待,而不只是男人的财产或者生育的工具。 可以说,从十三十四世纪的伯格音运动之后,女性地位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尤其在文艺复兴之前,贵族女性是有继承权的,所以就有了女性的君主和政治家,她们可以参与理论与哲学研究,并且具有婚姻的许可权以及离婚的权利——而在那之后,女性的继承权就被剥夺了,她们大多数被拘于方寸之地,成为了男性的附属品。 在当下的社会中,婚姻更多的被定义成一项交易。 贞.操、嫁妆、父兄,都是女人最重要的砝码——未婚先孕?哦,从泰晤士河上跳下去是最好的选择——而男人可以通过联姻偿还债务,甚至肆意挥霍妻子的钱财包养情妇。 君不见多年前震惊英国的西摩.沃斯利夫人,她先后和二十七位情人发生“极其亲密的关系”,而她的丈夫则躲在门外,透过锁眼偷窥室内的旖旎春光,满足自己变态的偷窥欲,然而就在这位夫人与她第二十七位情人坠入爱河,试图私奔之后,她的丈夫却把她的情人告上了法庭。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她的丈夫向她的情人要求了一个天文数字的赔偿,并不是由于他们通奸的行为,而是因为后者侵犯了前者的所有物。 是的,所有物。 尽管这场引起一片哗然的官司最终以西摩.沃斯利夫人的胜利告终,但她获胜的方式是,通过法院传召过往的那二十七位情人,证明自己仅仅价值一便士,而不是她的丈夫所要求的高额赔偿。 也就是说,法庭宣判她的情夫罪名成立,而她做为一件“物品”,被估价为一便士。 何其可悲。 在那之后,那位情人离开了她,那位丈夫依然迟迟不肯离婚——而且当时的法律规定,即使离婚也拿不回嫁妆——“幸运”的西摩.沃斯利夫人在成功熬死了后者的情况之下,这才成功夺回所有财产并改回娘家的姓氏,过上了低调平静的生活。 尽管这见鬼的世道就是这样,谢伊并不希望把乔治娜这么一个原本该生活优渥的小姐,拖入到属于他们这种人无法见光的黑暗世界,但他还是没有能够抗拒得了乔治娜的请求,对她进行了一些训练。 培养一名学徒是件令人相当有成就感和满足感的事,尤其是在这名学徒天资斐然的情况下。 ——不,她不能是他的学徒。 也不会是他的学徒。 谢伊站在甲板上,遥遥眺望伦敦港的景色。 五年过去了,谢伊的面容似乎还是那样的年轻,只是脸上有意蓄起的络腮胡,令他看上去成熟了几分,也令这个藏着刀锋与冷光的危险男人,更加容易被忽视。 但乔治娜还是一眼就在人群当中将谢伊辨认了出来,这一点也许源自于她身上某种特殊的天赋,或者说,直觉。 与之相对的,是谢伊同样第一时间看到了乔治娜。 当初那个抿着嘴唇隐忍坚毅的小姑娘,现如今已经长成了没有人能够不被吸引的模样,就像一朵细小而又坚韧的雏菊,即使在最底层的土壤中,依然生机盎然,每一寸脸容,都令人联想到阳光与海。 不过她的容貌就不怎么“雏菊”了,那更像是一朵不知何时开始绽放的娇艳玫瑰。 在人来人往的码头,她脸上灿烂至极的笑容让她完全是个发光体,每一个路过的人或是假装路过的人,无论男女都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就好比一幅炭笔素描画上,突然有那么一个人儿被涂上了鲜活的色彩,然后动了起来。 “谢伊!我在这儿!” 乔治娜十分开心地朝谢伊用力招了招手,暂时丢开她手里怪模怪样的两轮车,上来就往谢伊身上一拳袭去。 仿佛早有预料那样,谢伊抬手一捉,刚好拿住了乔治娜纤细白嫩的手腕,他说不上格外英俊、却有着别样魅力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坏笑,另一手伸出一根食指在乔治娜面前摇了摇:“想偷袭我,你还差得远呢,小鬼。” 乔治娜挑起一边眉峰,蓝眼睛中闪过狡黠的神色,变拳为爪,反扣住谢伊的大手。 她微抬手腕,与谢伊距离极近,男性阳刚的气息和女性清冽的香气交缠在一起,但在旁人看来,这更像是两个关系极好的朋友正庆祝重逢。 乔治娜歪了歪脑袋,说:“谢伊大人,要是我今天有带袖剑出门,我就成功了。” “但你没带。”谢伊翻了个白眼,任凭乔治娜细嫩到不可思议的小手擒住自己。 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明明被下了狠心操练五年,一身羊脂般的肌肤还是毫无瑕疵,竟然让塞西莉也忍不住因此对乔治娜那些保养品动了心。 见好就收的乔治娜朝他嘻嘻一笑,松开了手,她把地上的两轮车扶起来,自己长腿一跨,坐在了前面,又用眼神示意谢伊坐上车后面那个座位。 “这就是你的新式两轮车?”谢伊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 “我管它叫‘光轮2000’。”乔治娜朝谢伊招手,“来呀,快上来,看我带你飞!” 谢伊却摇了摇头,果断拒绝道:“我们能考虑一下别的选择吗?比如正常的马车什么的。” 坐在这个上面招摇过市——绝对不要。 先不提伦敦市民对于新事物的强烈好奇不符合谢伊一贯以来低调的作风,单说他这么一个大男人,该如何坐在这小家伙身后——侧坐?跨座?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可不是一匹高头大马。 乔治娜撇了撇嘴角,“马车可没有我的光轮2000棒。” 谢伊嗤笑了一声,淡淡地说:“我有更棒的交通方式。” 对于全世界目前唯一一辆光轮2000信心十足的乔治娜,只是从鼻子里可爱地哼了哼,傲然道:“打个赌吧,从这里到我们家,最先抵达的人可以提一个要求。” 他们现在正处于伦敦城南部的黑衣修士桥码头位置,距离位于索霍区北部的白鸟公馆,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谢伊一咧嘴,说:“这是个非常没有悬念的赌约。”——你输定了。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如同一支隐形的箭那样蹿出,几下钻进了附近一条小巷,又如同一只轻盈的黑猫那样,迅速攀上了屋顶。 “真是一如既往的混蛋啊!”乔治娜笑骂了一句。 当然,她脚下的动作只有更快,在谢伊还没动起来之前,她就用力地一踩脚踏板,两轮车像是被上足了发条的玩具小火车,顿时在熙熙攘攘的码头,十分灵活地穿梭了起来,更不时可以听到人群之中传来清脆的手摇铃声,以及少女伪装过后的清朗声线高声叫喊、示意行人避让。 赌约结果如何此时并不能确定,但恐怕这样的街头“奇景”,很快就会登上《泰晤士报》的版面,因为人群之中,已经有一个正在写生的画家,顺便画下了这一幕。 乔治娜把两轮车蹬得飞快,并时不时仰头瞅一眼,那个在街边民房屋顶上一闪而过的身影。 嘿嘿嘿嘿,亲爱的谢伊,你跑得确实咻咻咻的快,但我们需要穿过圣殿教堂、皇家法院、市政厅以及大英博物馆等等标志性建筑,两条腿在这种情况之下,可没有两个充了气的轮子便捷! 她这样想着,车轮已经穿越了皇家歌剧院附近的小巷子,看到了沙夫茨伯里大街熟悉的身影, 谢伊现在在哪儿呢? 是在哼哧哼哧地爬着皇家法院的屋顶,还是缩着脖子躲避市政厅附近徘徊的蓝衣警察? 乔治娜相当愉快地被自己脑子里幻想出来的画面逗笑了起来,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笑出了声,就看到不远处一名褐发青年顿了顿脚步,然后加快步伐往她这儿小跑了过来,微微上翘的红嘴唇迟疑着喊道:“……乔治?” “你好呀,亲爱的维克多。”乔治娜像一阵风那样停在了褐发青年维克多面前,拍了拍后座,“没时间解释了,先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