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饭吃得宾主尽欢。 假使这位目前年纪尚轻的数学教授愿意的话,他能够随心所欲地展现出无比讨人喜欢的那一面,就连一开始只盯着他头顶猛瞧的乔治娜,在后来也不由地为其广袤的学识所倾倒,所幸关掉了那个该被返厂检修的虚拟光屏,真正加入了谈话之中。 既能旁征博引,头脑又十分活泛,大大跳出了这个时代的局限性,风度翩翩又言之有物,即使对于哲学没有半点兴趣的谢伊,竟然也被莫里亚蒂教授所吸引,听了一晚上的“自由”、“道德”、“信仰”等等,倒也津津有味。 他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天才高智商,而后来的课程也证明了这一点,在此暂且不做赘述。 忽略掉莫里亚蒂在地下世界的另一个身份,能够向这样学者求教,其实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不过目前为止,乔治娜的理智和好奇心依然占据着上风,她并不相信无缘无故的,莫里亚蒂会跑来做她的家庭教师。 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第二日一早,乔治娜换了男装,去了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蒙塔格街找福尔摩斯,请后者调查一下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之前教导过的学生,以及在之前就职的那所大学。 咨询侦探欣然接受了这桩委托,不过他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他想要参观一下传说中的研究所,还意有所指地问了乔治娜一句,林恩先生所著的《柯南小姐探案集》是否会有续集。 乔治娜有点儿讶异,瞅见福尔摩斯心照不宣的微笑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笑了起来。 “柯南小姐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或许以后会有‘柯南’先生的故事。”她这样说道,看着面前年轻又英俊的黑发青年。 “那真是令人遗憾。”福尔摩斯不置可否,转而道:“请替我向我那位亲爱的哥哥问好。” 乔治娜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询问侦探先生是从哪儿看出来她正准备去见大福尔摩斯的,只是摸了摸帽檐,颔首道:“那么,下次见,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三分优雅加上两分狡黠,把乔治娜送出了自己的侦探社。 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车门上一个标志性的双颈天鹅,说明着这辆马车的来历。 乔治娜钻进了车厢,闭上了眼睛往后靠向车壁。 传说中伦敦城里几乎一半的案子都与莫里亚蒂有关,那么,她是否可以假设,艾尔西歌剧院的杀人事件,也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剧院中出现的那个“乔治娜”,是否就是那位李代桃僵的“乔治娜公主”? 或者说,干脆就是那位王子殿下假扮的? 乔治娜没有福尔摩斯式的逻辑思考,只有野兽般的惊人直觉。 而这直觉告诉她,整件事,还没有真正结束。 无论格奥尔格王子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此憎恶着她,他们两人已注定无法成为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妹了。 没有人可以随意从她身上夺走任何东西,除了死神。 随着乔治娜的思索,马车在林肯旅店广场附近停了下来,驾车的马夫替她打开了车门,并告诉她,双颈天鹅客店的老板威廉.詹姆斯.查普林先生,希望她能够抽个时间谈一谈关于公交马车系统构建和股份的问题。 承诺了最迟后天会上门拜访,乔治娜打发了马夫离开。 林肯旅店广场,这里曾经是伦敦最大的公共广场,是根据埃及大金字塔的底座大小所设计的,但在建造完毕之后,很快就因为吸引了太多乞丐和流浪汉而臭名昭著,于是国会不得不通过一项法案将整座广场暂时关闭,不对大众开放使用。 今天的天气出人意料的明媚晴朗。 金黄色的阳光穿过高大乔木树冠上近乎透明的层层树叶,在树叶的缝隙之间洒下了一朵朵硬币大小的光斑,冬季里的草坪颜色有些泛黄了,幸好一些常绿的低矮灌木为广场内的景观增添了几抹鲜活的绿意,令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十分美好。 从广场的侧门进入后,乔治娜就看到了坐在路旁浅绿色公园椅上的迈克洛夫特,对方一身低调又不失优雅的黑色正装,头戴高筒帽,手持剑杖,一份新鲜出炉的《泰晤士报》在眼前摊开,看起来很是悠闲。 迈克洛夫特朝乔治娜微一颔首,没有任何站起来领路的意图。 乔治娜也只回以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广场很安静,清晨的鸟鸣声和广场中央的喷泉流淌声,或许就是这里的最佳配乐。 沿着十字形的广场石子路,乔治娜默默走近了那座优美的三层喷水池。 晨光正好。 尽管没有花香,但在鸟语的陪伴之下,在这里消磨大半个晴朗的上午,亦不失为一种美妙的体验。 乔治娜扫视了一眼四周足以两人合抱的榆树,以及修剪整齐的小叶女贞,对这两处绝佳的隐藏点,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踏上广场最中心的环形石板路,一位年逾古稀的白发老人正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欣赏着这里的景色,他的着装说不上如何体面,甚至外套的衣领都有些磨旧,背伛偻着,身材因衰老而肿胀,但那张白胖的圆脸上,却带着慈和的威严。 这便是现任的英王陛下,威廉四世了。 可以说,这位陛下是他的兄弟里,最受人们欢迎的那一位,由于他随和朴素的作风,以及慈善的心肠,被亲切地称为“水手国王”。 威廉四世注意到乔治娜的脚步声,循着声音抬头,却看到一位金发碧眼的翩翩少年,正屈身向自己行礼。 “日安,陛下。”乔治娜道。 有那么一瞬间,威廉四世仿佛看到了双目被治愈后的格奥尔格,不再阴郁的模样,但这位老人只是稍微一愣,很快就想起了面前这位少年的真正身份,不由地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他面上分毫不变,连那丝诧异也只在眼底一闪而过,说:“请坐吧,乔治娜。” 乔治娜依言坐下。 威廉四世转过头,仔细地端详着他这失而复得的侄女。 皇室遗传的标准金发碧眼,衬得她那张尚带稚嫩的小脸很是赏心悦目,目光明亮坚定,神态落落大方,不能说与宫廷中娇养的公主们比起来孰优孰劣,但大体上看,即使在民间呆了五年,依然不失血统里流淌的皇室风范。 威廉四世微微点头,但想起坎伯兰公爵口中的预言,他又皱了皱眉。 平心而论,关于那则荒谬的预言,这位陛下是一个字母都不信的,可架不住坎伯兰公爵深信不疑,更是因此不惜顺从了儿子、成为致使自己女儿流落民间的帮凶之一。 王位,或者说继承人,真的那么重要么? 想起自己与皇后夭折的六个孩子,威廉四世不禁心痛如绞。 可以说,他们几兄弟真正的婚姻,都是建立在夏洛特公主难产早逝、乔治四世没有继承人的基础上,在发现拥有继承王位的可能后,这群老王子们心照不宣地接连离开了情人们的怀抱,一个接一个与来自欧洲的公主们联姻,就为了赢得这场王子竞赛。 但在目前看来,在威廉四世的生命走向尽头之后,继承英国王位的将会是肯特公爵的女儿维多利亚公主,汉诺威国王则会是坎伯兰公爵,而由于汉诺威实行萨利克继承法,不允许女性继承王位,汉诺威的王储只会是现在的格奥尔格王子,即使他或许没有能力维持君主的统治。 也因此,乔治娜的存在除了对外联姻,其实并没有太大作用,至少对于坎伯兰公爵而言。 威廉四世看向乔治娜的眼神越发柔软了。 他开口道:“亲爱的乔治娜,我想你已经得知我的来意。” 乔治娜抿了抿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垂下了眼帘。 威廉四世继续道:“收到你安然无恙的消息之后,你的母亲欣喜若狂,几度晕厥,而你的父亲,也同样激动万分。”他停顿了数秒,语气沉重了几分,“关于你那头脑发昏的兄长格奥尔格,我剥夺了他的嘉德勋章,并下令在我有生之年,他不得返回英国本土,而在你的堂姐维多利亚继承王位之后,格奥尔格必须随你的父亲前往汉诺威。” 一开始,坎伯兰公爵对于爱子被迫远走欧洲的决定十分抵触,更遑论威廉四世还要求他将原本属于格奥尔格的那座私宅,以及一笔提供给皇室成员的五年份年金,移至乔治娜的名下,但在威廉四世下了最后通牒,威胁说要把整件事公诸于众之后,坎伯兰公爵只好妥协了。 这样一来,只要乔治娜留在伦敦的话,基本的安全和生活问题,就得到保障的。 乔治娜对于威廉四世看似公正的处罚不予置否,只淡淡地笑了笑。 归根究底,做为英王的威廉四世不想也不会让皇室内部的丑闻,成为整个欧洲的谈资。 屁股决定脑袋。 所以乔治娜从没有奢求过,造成这一切的人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原谅,是不可能的。 她并没有纠缠于那位王子,而是直接说道:“尊敬的陛下,如果您允许我回到自己所该处于的位置,我有三个微不足道的请求,希望您能够做主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