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底唯一的御主回来之后,除了迅速与本次没有出战的从者们重新签订契约以外,最重要的第一件事情是── 谁都不能阻止她暴睡一顿。 从澪紧张得半死、用尽全力给迦尔纳补充魔力之后,又提供在场从者全力施放宝具的动能,一直战斗到结束后,总算得到了能够休息的时间。几乎没怎么睡的少女魔术师,她觉得自己已经累得快化成灰了。 纵使全身肌肉酸痛、纵使眼皮重如泰山,坚持一定要洗得香香舒爽的她,连头发都没吹干,立即趴上床倒头就睡。 宁静的自室中,穿着便服的白发青年只是站在床边,安静地凝视她入睡。接着像是想到能为她做些什么似的,拿起一旁的吹风机一边吹着她未干的长发、一边认真整理半湿的发丝。 然而黑发少女果然是过于疲累的缘故,就算是吹风机也完全吵不醒她,简直就像是死尸般的毫无反应。在他帮她整理完长发之后,迦尔纳顺手将少女趴睡的姿势稍微调整、翻身了一下,光看她整颗头都埋进枕头的睡姿来看,令人觉得下一秒可能就窒息了吧…就是让人看了如此难受的睡相。 现下的太阳神子,就像是多事的老妈子似的,在一旁照料着黑发少女。 他轻柔地拂去服贴在澪脸上的凌乱发丝,骨节分明的指尖描着她瓜子脸儿的轮廓,那对异色眸的视线直勾勾地凝望她放松的睡颜。 虽然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但是迦尔纳每当在望着澪沉睡的模样,总觉得心头有什么逐渐暖和起来。而且不可遏止的、非常的想触摸她的一切,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那蔓延在心底的渴望宛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要不是确认自己是从者之身,不然迦尔纳都要认为是否生了什么奇怪的病。 ──那份思慕,那份恋慕,就像是七月节气的焦渴,只有在她身旁才能缓解那份难耐。 这一点,就算刚成为她的恋人,也没有改变。 ──这正是所谓的热恋期吗? 那样的情况,他也曾经在别人身上见识过,实际上简直难以停止自己的目光在对方的身上游移。 这项体验对太阳的神子来说,是相当陌生又新鲜的。原来爱上一个人,所包含的情感是那样多采多姿的吗?无论是苦涩的、喜悦的、忧伤的、甜蜜的,要比他先前所见识过更为深沈许多──不,那正是他所亲身体验到的缘故吧。 「…妳啊,还真是奇怪的御主啊。」白发青年忍不住脱口而出的低声喃喃,银朱与天青的眼眸半敛着,漾满自身都没察觉的溺爱。 ──对供以仆役的从者,抱持崇敬的态度。 『因为太震惊了…没想到有幸可以见着传说中的大英雄……』 『■■■…■…不过……■■■……车夫之子……■■■!』 ──明明Servant以命相搏、保护Master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她却因此感到愤怒。 『抱歉吶,身为Master的我实在太脆弱了。』 『当我知道你把黄金铠借给我的时候,我其实很生气。』 『■■。在战场上,我就是你的铠甲。』 『战车武士,追求的…■■■■■■…』 在经历了生死与共,她那献身的觉悟让他久久无法忘怀。 澪交付给他的,可是比自身的黄金铠还要重要的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迦尔纳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 平常毫无波动的内心,那一瞬间竟变得如此柔软。 这正是所谓的『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的写照吧。 长久以来,生前已经习惯旁人的恶意与嘲讽、利用与算计,迦尔纳都当作理所当然的去承受了。然而,在面对翩然降临的善意与好意,他倒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抚着少女魔术师的脸颊,指尖沿着轮廓一路滑到了颊边,轻柔地穿过她的发丝,触及那空无一物的耳垂。原本占据这对贝耳上的耳针已经送给了他与玛修,然而却在那一战而损坏。 『虽然说可能没什么用,毕竟我不是什么功力高深的得道者…但是希望能一起平安的回去加勒底呢。』 ──确实是派上了用场。 雨音澪将她的祝福祈愿,完整的封存在那只耳针里,成了货真价实的护身符。 若非如此,恐怕那时候就因为兽主法宝的特性而败阵下来吧。 ──所以,无论如何尽全力、也要回报这份美好。 白发青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触摸黑发少女的时间有些过长了,正起身子思索起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能做之际,他那双犹疑的异色瞳眸又再度将视线滑到澪的脸庞上,接着倾下身子、轻柔地在她的雪额上落下一吻。 ──对了,就算现在这样做也不会太过份吧? 那是一次包含疼惜与宠溺的晚安吻。 然后,就听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迦尔纳的目光迅速地捕捉到棉被一角、正在以极其不自然的方式蠕动中。 「咈呜…」某个毛茸茸的大白球就这么探出了头。 「……连我都没发现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就在那边的?」感到有些讶然的太阳神子,不禁对芙芙的『气息遮断』感到佩服。到底是自己过于专注在澪身上、还是感知下降,导致完全没注意到芙芙呢? 「咈呜!咈呜!」接着大白球像是宣示主权似的,直接爬到了澪的胸前趴着。 「…………………………………………」 施予的英雄二话不说的直接把芙芙拎了起来。 「咈呜!!!」 「那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咈呜!咈呜!咈呜!」似乎抗议的更厉害了。 而白发青年只是面无表情的,将芙芙以两手捉好,接着离开了房间。 *** 经过走廊之际,外头的暴风雪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偌大的空间响着踅音,太阳的神子抱着芙芙悠然地漫步着。 另一道身影与他错身而过,那是突然从灵体状态显形的岩窟王。 「虽然有各种事情想从Master的口中得知,不过她现在在休息吧?」那艳红的眼眸凝睇着迦尔纳,帽沿下的白蜡面容显得有些阴森。 「啊啊。想问什么?」仍然是毫无起伏的语调。 「那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那魔力补充的方式,究竟是什么?」基督山伯爵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询问,不如说他可是憋到现在才能开口。 施予的英雄沉默了许久,接着迈开步伐,没打算回头。 「──无可奉告。」 落下这么四个字,被留在原地的复仇鬼,露出了『好啊你耍我啊』的狰狞笑意。 平稳的脚步声一路到达长廊的尽头,那正是某人的大型研究室。 「真是难得呀,竟然是由你问出这个问题啊…莫非………」 达文西的魔术工坊之中,一人一兽成了本次难得一见的访客。 「只是作为以防万一的方案罢了。」迦尔纳仍然两手捉着芙芙,而白色的大毛球扭来扭去地想挣脱。 「这个嘛,若要提到魔力补充的备用方案…那些圣晶石事实上也能作为令咒的替代方案啦,毕竟也是强大的魔力结晶所形成的东西呢。要是作为保险的底牌使用的话,倒是可以随身携带一些。」成熟的美人魔术师给出了这样的答案。而达文西弯起那水亮的眸子,扬起一抹暧昧的微笑。 既然都问到了这种地步,恐怕是不希望让御主陷入与其他从者用『那种方式』补充魔力的窘境吧。 「啊啊,感谢告知。那么我知道了。」白发青年有礼地颔首。而手中的芙芙尖叫了一声,才让他松手放掉那团大毛球。「另外,想请教妳所建造的工坊之中,有能够锻造的工具吗?若是可以的话,可否借我一用?」 「哦?对于创作也有兴趣吗?这倒是让我另眼相看了啊。要借用的话没问题,不过想做些什么呢?」华服的美人挑起了柳眉。除了战斗以外,这位太阳的神子对于艺术难道有兴趣吗? 施予的英雄一五一十的老实全盘托出自己的目的。 「哎呀,原来如此。那么请尽情使用吧──当然,也会帮你保密的唷!」达文西那唇角的笑意,似乎扩展的更大了。 *** 少女做了一个梦。 从天空不断的坠落,穿梭了乌黑的云层,豆大的雨滴打在自己身上── 这似乎是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被接住了。 定睛一看,察觉白衣的Archer正打横抱起自己,轻飘地落在一艘小舟之中。 「阿周那…?」在黑发少女踏稳脚步站上船板,她讶异地仰首望向他。 而天授的英雄仅以回报一抹蒙上忧伤的微笑。 他们所处的小船,已经到达了岸边。 而阿周那只是跃下了船,头也不回地朝那无尽的原野步去,逐渐淡去了身影。 「等等…!」 黑发少女打算跟上去,但是却被另一道声音给阻止。 「──再往前进的话,可就会回不来的唷?」 这声音是………… 雨音澪停下脚步,转身朝一旁的声音来源望去。 熟悉的银发贤者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梅林?为什么…」 「这里是死者前往的国度哦,一旦踏入…可就真的会回不来了呢。」他笑咪咪地说着这令人惊悚的事实。 那遍地开满鲜花的原野,闪烁着微光的蝴蝶在花丛穿梭,与碧朗的晴空。怎么看都像是被遗忘的乐园,而非认知中阴沉的冥界之土吧? 妖精之乡──又被梅林称为『苹果岛』。而『阿瓦隆』(Avalon)这个名字是比较众所皆知的名称,的确是威尔斯极乐世界的别称。 传说中,那正是亚瑟王死后会到达的尽头。 「那么你又为何在这里呢?我记得你并未死去。」少女魔术师提出了她的疑问。 「因为,我是被放逐之人──无法死去的罪人,就会在这里承受永恒的刑罚。」滑着虹光的银发在日光的照射下,翻着千变万化的色调。那神秘紫的双眸飞过一丝落寞。 眼前这个男人,给人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传说梅林是梦魔与人类所诞下的混血之子,或许他身上那股没有人味的无机感,正是从此而来的吧。 「你犯了什么罪吗?难道说跟传说那样是…与湖中仙女求爱,所以…?」雨音澪努力挖掘起自己记忆深处的相关故事。 「这个嘛,只说对了一半呢~」银发的贤者随即又恢复俏皮的口吻。「我可没跟任何人求爱唷?」 『无罪之人始能通过。』 那样的字句仍然深刻在神代的大魔术师心底,与其说中了摩根的陷阱,不如说他甘心被关进这样的牢笼。 他确实愧对着某人,所以──自我放逐、自我赎罪,甘心承受这漫长的刑罚。 「这样啊…原本还以为你在等待着谁呢……」 喀登。 黑发少女倒是一语中的,银发的贤者确实是在等待一个『奇迹』。 「不是等待刚才跑进来的那个小毛头,也不是等待妳。所以,快点回去吧~」梅林挥挥手,一边赶人一边催促道。 雨音澪叹了一口气。既然理解了自己身处梦境之中,那现实的秩序的确会让她迅速的崩解现在的空间。黑发少女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而脑海中的确有什么东西要穿破了──对了,这是醒来前的预兆。 银发的贤者望着少女魔术师逐渐消失。 「我说今天到底吹了什么风,每个人都想跑来参观妖精之乡吗?」梅林莫名的朗声说了这句,一层层金色的漫沙构织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哦──久闻不如一见吶。遗世独立的孤岛!只存在故事书中的妖精!啊啊,怎么说呢?真是令人惊讶啊。原来,你就是栖息在她梦里的梦魔吗?」基督山伯爵踏过碧茵的草地,缠绕在他身上的黑色气息实在与这片天地太过格格不入。 「嗯?那么我是否也该说一句──原来你就是那个常常偷跑到少女梦境里的偷窥狂吗?」神代的大魔术师微笑地调侃着岩窟王。 「咯…咯哈哈哈哈哈!我可不认为你有这样的资格可以说我啊!圆桌骑士团的军师、亚瑟王的老师──不正是你吗?鼎鼎大名的梅林!」他爆开了狂气的大笑,那双艳红的眼眸中倒是一点笑意也没有。 「既然确认我是无害的,可否收起你的敌意呢?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哦?」为此,他还特地敲了敲握着的手杖。 「你,到底在她的梦境里,出现多久了?」上一刻还在狂气的笑着,下一秒则降至冰点的低音,令人难以捉摸眼前这位基督山伯爵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 「说起来明明是我先来的…咳。放心吧,我只是喜欢看戏的观众罢了,大可不必在意我的存在。不过呢~」银发的贤者拉长了尾音。「倒是你被她发现也没关系吗?来自法国的基督山伯爵唷。」 「…哼。」不再多言的岩窟王,迅速地化为一阵青烟消失了。 早在雨音澪体内崩解监狱塔这个特异点之时,由于岩窟王曾经出现在这个特异点过,能够藉由这样的关系,而与少女魔术师的精神之海产生联结。所以只要黑发少女做了梦,爱德蒙便能够自由穿梭她的梦境。 然而,目前都没有在她本人面前出现过,只是暗中默默地观察着。 为何岩窟王要这么做呢? 现在恐怕大概只有看穿一切的梅林、与爱德蒙自己才知道了吧。 伫立在原地的神代魔术师轻叹了一口气。 「拥有这种体质该说是多灾多难、还是幸运呢?加勒底最后的御主唷。」 ──简直就像是曼珠沙华(Majusaka)似的呢。 「嘛,毕竟已是非生非死之物,就算灵魂游荡到此处也是难以控制的吧。」梅林无奈摇摇头,散步似的往高塔的方向走去。 *** 黑发少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之际。 她睡眼蒙眬的翻身,房间空无一人。雨音澪揉了揉眼,察觉右手上的令咒已经恢复为初始的三道。她到底睡了多久呢?梦境的实感彷佛延续到现实似的,少女魔术师仍然惦记着梦中的阿周那,那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 当她起身一边回想梦境一边简单的盥洗一番后,回过神已经穿好新的魔术礼装,拿着新的圣晶石,出现在英灵召唤系统的殿堂之中了。 ──大概是想做点什么吧。 少女魔术师无奈地思索起现下自己的行为,恐怕是对那个梦耿耿于怀吧。 当雨音澪将手中的圣晶石抛进召唤的术式之中,她想起天授的英雄消逝之前,那抱着遗憾的瞳眸是如此的深沈。 『说来真是讽刺──失去所有记忆的我,才是我所期望的样子。』 『但是,命运真是捉弄人啊…为何要让我遇见妳呢?』 若不是无意间触碰他那心底最深沈的黑暗,恐怕天授的英雄仍然得以用完美的形象展现给所有人吧。 但是,那样的阿周那──并不是真正的阿周那吧。 只是,强行逼迫自己戴上面具,成为别人所希望的『阿周那』。 这样的他,真的有一天能够找回『自我』吗? 黑发少女不禁对这名天授的英雄产生了怜悯之心。 英灵召唤的术式开始扩大,闪烁着跃动的符文,她喃喃地念起召唤的咒文,那强大的电流冲击着术式中心,散发出四射的虹光。 少女魔术师因为强光而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劈哩啪啦的轰然震着她的双耳,直到她听到踩着光滑地板的叩踏声,才缓缓掀开眼帘。 脚步声戛然而止,一道年轻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Servant Archer,名为阿周那(Arjuna)。」 令人眩目的白色铺陈在眼前的Servant身上,与黝黑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对比。那对高傲与谦逊同时存在的墨玉双眸之中,正在将视线移上少女魔术师身上。 「Master,请随意使役我。」 接着,他展开了礼貌的微笑。 正当白衣的Archer拘谨的自我介绍后,缔结契约的魔力丝线逐渐螺旋栓紧,储存在雨音澪身上的特异点记忆如水流般渗过去,走马灯般的回忆景象自阿周那的脑海中一幕一幕溜过,他脸色骤变地放大了黑眸。 「妳是──」 「…真的,来了啊……………」也同样震惊的少女魔术师,那双粉唇微启,流泄出不可置信的细喃。 是的,那时候的记忆都重返至阿周那的脑中。 天授的英雄那惊愕的神情,逐渐转为沉静,接着降为阴鸷。 少女魔术师从他的眼中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神圣领域扩大,空间固定,神罚执行期限设定……」 以阿周那为中心,周遭开始卷起闪电织成的漩涡,急速压缩的风压席卷全场,魔力蓬发的反应大量增生,这正是──解放宝具的前兆。 『──我最终,都会杀死妳。』 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雨音澪想起了── 阿周那曾经对她说过的,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