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程诺先沉不住气的是江岳,他从后面走过来,放缓了语气,“张辛,这事儿跟迟哥没关系,你再闹下去,我报警了。” 叫张辛的那个晃了晃手中的棍子,举起来杵在江岳鼻尖底下,“别在这儿替沈迟装大头,咱俩的账还有的算。” 江岳巴不得把火点在自己身上,一副和事佬的样子,“行行行,出去说。” 说着就要过去拉走张辛,被沈迟低声喝止,“你闲的?” 江岳默了,瞅一眼沈迟,一脸的担忧。 张辛倒没什么过激的动作,抬着下巴自以为大度地叫唤着开条件,“不要多,三十万,这事儿算完。” 三十万,数额挺大,心思不小。 程诺转眸看一眼身边的男人,燃灰近半的烟斜斜叼在嘴角,说话间,因着唇齿的颤动掸落下来,轻飘飘落到手背上,沈迟抬手拂掉。 “加两百,你胳膊留这儿。” 程诺闻言眉毛抖了抖。 沈迟言下之意不把张辛放在眼里,别说三十万,就是卸条胳膊也捞不着三。 张辛被彻底激怒,挥着铁棍朝几人砍过来,沈迟一把推开江岳,一手掐住程诺的腰闪身躲过,右脚凌厉抬起毫无犹色的踹在张辛肚子上。 后边几个泼皮混混一轰跑上前接住自家老大,嘴里骂骂咧咧,其中一个满口污言秽语叫嚷着给张辛找场子。 眼见着场面即将要失控,程诺出声音制止:“住手!” 几人竟然就真的停下动作盯着她,绕过沈迟,程诺站在张辛对面,姿态不卑不亢。 “张辛是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聚众滋事,打砸他人商铺,甚至威胁恐吓,无论哪一条,如果这位沈先生诉诸法律途径——” 说到这里,程诺刻意放慢了声调,警告意味明显。 果不其然。 “警察?小妹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威胁了,小心我告你诽谤啊。” 说着几人哈哈大笑,江岳在一旁看的紧张,手心握拳泛起道道青筋,忍不住拿眼去瞄沈迟,这人站在程诺身后,指上夹着烟,袅袅雾气,不咸不淡的表情比平时更冷静,一副看戏的样子。 程诺不为所动,拿出手机向对面的人示意,“我没看见,但是它都听见了。” 张辛眼里闪过一丝不确定,语气也不似刚刚那般强硬,“你谁啊?” 程诺趁机添油加醋:“路人。待会儿警察来了,就是证人。” “吓唬谁啊!你去长武街打听打听,我们六爷的手下什么时候怕过警察。”话是这么说,但是语气怎么听都像是松了劲头的琴弦,声音废弛无力。 程诺耸肩,微一偏头看向张辛身后,好心地提醒,“那位小兄弟现在可能有点麻烦。” 张辛转头看过去,跟着来的一个弟兄此萎若抽骨般地靠在旁人身上,双手蜷在胸前僵直抽搐,嘴里牙齿上上下交颤咯吱作响,看着众人的眼睛充血猩红,面目狰狞可怕。 张辛低咒一声,“短命玩意儿!”而后转过来侧身用手指着沈迟恶狠狠地放话,“爷就再留你几天。下次没这么客气!” 几人七手八脚抬着小兄弟离开后,江岳忍不住问出声,“程姐,你真的录音啦?” 程诺“啊”了一声仿佛刚回过神,拿起手机轻轻点两下,屏幕一片黑色毫无反应,程诺对着江岳自嗤,“早没电了。” 方才情急之下,程诺谎称录音吓唬张辛,其实到底赌的也是一个直觉——作为检察官的直觉。如果程诺没有猜错,张辛手臂上的纹身看似纷繁花绿,为的也是遮掩密密麻麻的针孔。 而后那个突然“发病”的小跟班,大抵是毒瘾犯了的样子,证实了程诺的猜测。 所以当江岳心存疑虑地问程诺为什么就这么放他们走的时候,程诺习惯性地伸手抚了抚后颈,纤细白皙的指轻摁在椎骨上,这是她思考时一贯的动作。 她说:“放心,留着有用。” 不急,放长线钓大鱼。 伴着动作程诺头发被撩起,白净的脖颈露出来一览无余,肤质柔滑细腻的好比沈迟常用来雕工作刻的精品羊脂玉,灯光顺着优雅的弧线倾泻而下,散逸萦冷的柔软。 站在身后的沈迟微浅敛眸,别开了目光。 程诺回过身,叮嘱沈迟,“如果是缓刑期的话,还是尽量避免与他人的冲突为好。” 沈迟闻言抬头,不急不慢地问:“你胳膊不疼?” 程诺眨眨眼,微有怔忪,“什么?” 没等程诺再反应,江岳拎着医药箱走过来,低声道:“程姐,我给你上药。” 程诺低头一看,胳膊上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渗出来的血珠已经结痂,想是刚刚玻璃碎片擦了上过去,没什么要紧才一直没有察觉。 程诺想说不用,以前在警校训练时有不慎,早就习惯了这小擦小碰的,可江岳一再坚持,程诺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上药的功夫,程诺补充方才没说完的话:“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可以直接报警。” 沈迟很平静,淡然道:“报警的话,你今天看不到这一出。” 程诺说:“好过你三番五次挑衅他。”这是指责沈迟言语过激。 沈迟说:“图一时之快。”这是承认自己故意而为。 程诺反唇浅讥:“事情闹大牢饭管够——嘶!” 听两人呛声的江岳手上轻重没拿捏准,按在伤口上的棉签力道有些大,程诺顿时笑了,“我没说你。” 江岳难为情:“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又揉揉脑袋,一本正经道:“说迟哥也不行。” 程诺彻底被噎住。 沈迟见她吃瘪,莫名觉得好笑,唇畔微不可见地勾起一瞬,复落无息。 # 洗完澡,程诺头发未干,随手抓了块干净的毛巾搭在头上,没有章法地一通乱揉走进厨房。 拉开冰箱门,除了几个鸡蛋和一瓶快过期的牛奶,还有扑面而来的逼人冷气。自从上个月程母过来一边叨念一边给她塞满冰箱之后,程诺只负责坐吃山空。 认命地关上冰箱门,程诺蹲下身子从储物柜翻出一桶泡面。 烧水的功夫,程诺收拾换下来的衣服。 拎起当中一件,几片浮薄的烟烬粘在T恤上,程诺凝眸,好像是张辛一棍子过来的时候,沈迟搂着她时抖落在她肩膀上的。 碎在衣服袖口处,散着清淡的灰。浅苍暗黛,竟然凭生几分自持的矜贵来,跟那人一样,无论救她呛她,都是一副淡冷的样子。 没有情绪,泛着疏离。 学着沈迟的样子程诺轻轻拂上去,却给衣服抹了一层灰白,程诺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兀自发笑。 水响鸣笛,断续回魂。 把衣服囫囵倒进洗衣机,“啪”一声关上机盖。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面。 高档小区临江而立,夜风肃寒灌进高楼阳台,江雾暮霭和着室内烟草气相连无隙笼在身边,仿佛天地间徒剩下这一道孤影。 手上不知道第几根烟燃尽,握进手心拧灭了随意扔在地上,脚尖微一用力碾碎,地上烟蒂三两成集,无人过问。 身后案桌上的檀木盒子被人打开,室内没有开灯,天边清月怜施残辉,断玉安静躺在盒子里。 物随其主,像她说话时的眼睛,清冽澄澈不掺一点杂质。 她说:“我叫程诺,检察官程诺。” 沈迟阖了下眼,睁眼时,凄惶敛落满目,冷笑一声。 江月,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