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幸亏你昨天使人来了,我连忙去找宣夫人请了罪,夫人虽然温言抚慰,我却总觉着她是嫌弃我规矩不好来着,”施阿措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她一直说我们这些新人没受长久调教,我心想,一场选秀罢咧,林林总总拖了两三个月还不算久?幸亏没问出来。后来我叫嬷嬷去打听了才知道,为太子聘妃的时候,臧娘娘她们至少都在家受了两三年的教导呢。”
沈令嘉颔首道:“我的嬷嬷原也说过,臧娘娘十二岁上就叫先帝爷挑中了,又在家呆了整四年,一应规矩都学得尽了才成婚,果然进门一年就养下来了温恭公主,隔两年就是小爷。曹贵妃、宣夫人也是那一批的,亦如此例。及至后来董德妃、裴少使、班采女等人,因皇爷说那两年先帝爷身子不好,叫少些事,就只教了一年多一点就进宫了。”果然董德妃那天闹了个大笑话。
施阿措抿着嘴儿“噗嗤”一声:“那位清辉娘娘昨儿早上就告了病了,说是今年暑气重,二殿下身子不爽利咱们也不知道这病的是孩子还是大人。横竖两宫老娘娘都叫她无事不必去请安了,安心照顾皇子要紧,显见是不愿意搭理她了。”
沈令嘉拈着一只长柄小铜剪在香炉里拨了拨,把残渣扫去,将一块檀香剪碎了点上:“人家有个好父亲,自己肚子又争气,咱们有什么好说的?哎?”她抬起头来看施阿措,“怎么炉中竟有些金箔?”
施阿措无奈道:“昨夜里皇爷来,宣夫人说得高兴,赏我几丸宣和金香。”
这东西的全名该叫“宣和贵妃王氏金香”,是宣和天子宋徽宗的贵妃王氏所制,因外头裹着一层金箔以便保存,人称“金香”。
沈令嘉赞叹道:“皇爷一定说爱妃真是大方,然后赏了夫人更多的东西,是不是?”
施阿措“噗嗤噗嗤”地笑起来。
秋水不答,只道:“永平郡主一系要难过了。”
这原本也是应当的,永平郡主教子无方,长女竟然胆敢挑拨公主与太子妃,不论淑恭公主的脾气究竟是不是暴躁无礼,抚宁县君都要担了这个将公主“引入歧途”的罪名了。
宁陵县主郗密便道:“代王叔祖父一贯是最会做人的,宗室里人人称赞他八面玲珑,今日他的外孙女出了这等无礼事,只怕他老人家的脸面要丢尽了呢。”
座中人人都没有立场去同情抚宁县君,唯有段思归略带惋惜道:“她是被她那个不着调的母亲给教坏了,要不然以她的天分,也应当是有个好结果的。”
温恭公主正色道:“人人都说你是胸怀宽广,我看你却真是个软弱性子呢!难道抚宁县君没有挑拨你与宝妹不成?难道她没有妄自尊大,将太子看作是她的囊中之物不成?既然做了,就要受罚,不是说她条件不好、没有好师傅领路她就有理的。天牢里的死囚犯,人人都有苦衷,不是爹不疼就是妈不爱,难道秋后司寇带着刑部官员总审时,也说:这个人是被他那个浪荡子父亲给带坏了,要不然本该是个良民的。然后赦了他?没有这个道理!”
段思归却问道:“假若一个人蠢,所以干了错事另一个人聪明狠毒,只是所干的事都在律法之外。难道说这个蠢人就比聪明人还要可恨不成?”
温恭公主毕竟年幼,一时不能答,沈令嘉笑道:“妾来答小娘娘问吧。”
“大公主的意思是,弱者无罪是错的,一个人是对是错,和这个人的强弱无关。譬如说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问一个壮汉借了钱却赖账不还,那么即使这个老头子再体弱多病,这个壮汉再身强力壮,这件事也是老头子不对而壮汉对。”
“而小娘娘的意思呢,则是蠢和坏,哪个更可恶些,这个就要看看是对什么事了。譬如说一个人蠢,如果这个人是农夫,那么这个人有可能把自己家里那三两分地种坏了,导致一整年颗粒无收如果这个人是两国交战时其中一方的王子王女,那么他可能会被敌军的细作欺骗,将自己父亲的行军战略偷出来给对方,导致自己全家战败,沦为奴隶。这个蠢人所干的事究竟影响大还是影响小,是根据这个人所站的位置决定的。”
“若是说一个人坏但聪明,那么这个人未发迹时,有可能在坊中做些以假银骗真银,或者往肉里注水来加重分量的把戏来骗钱等到这个人钻营到了高位,就有可能是大奸臣,像汉时曹阿瞒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通常来说,蠢人和坏人,只要所作所为没有危害到别人,那么即使是最具有道德的君子也不能置喙他们的行为蠢人的危害自己而没有危害到别人,和坏人的利己不损人都属于这个范围然而假如蠢人的危害范围超越了自己所能承受的部分,坏人选择了损人利己,那么这些行为,触犯了律法的需要受到律法的惩处,没有触犯到律法的则应当受到世人的鄙弃。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蠢人和坏人哪个更令人痛恨些,与他们对别人的危害有多大相关,与他们是蠢还是坏的原委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