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快步走进屋子,门还没关上,沈恪就紧随其后地进了屋。
房子里暖气很足,霎时冲淡了身上裹挟着的初冬夜晚的严寒。
林简在一楼玄关换了拖鞋,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看样子没有任何与沈恪打个招呼的念头。
裴姐听见关门声,端着一杯热好的牛奶从厨房出来,没想成竟然是沈恪回来了,连忙将牛奶杯放在圆桌上,要去泡茶。
“别忙了。”沈恪摆摆手,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在沙发上坐下,淡声道,“大晚上喝茶,这一夜都别想睡了。”
说完看了看那杯热牛奶,又看了看不远处那扇半掩的房门,向裴姐询问林简这段时间的近况:“这几天怎么样?”
“特别好。”裴姐提起小林简是不加掩饰的喜爱,“可乖了,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挑嘴,给什么吃什么,让吃多少就吃多少,睡觉起床什么的都不用人操心,我就没见过这么省心的小孩儿,有好几次还非要自己洗衣服刷碗,那我怎么敢呢!”
沈恪想到刚才在喷水池前的那一幕,不禁好笑道:“也别给吃太多了,尤其是晚上,那么小一孩子再撑坏了。”
裴姐连连点头,叹息道:“这孩子招人疼,原来过得太苦了,让人现在忍不住想把好的都给他,还生怕他不够。”
沈恪未置可否,又等了片刻,身上的寒意差不多散尽了,才从沙发上起身,随手端起桌上的那杯牛奶。
裴姐“哎”了一声,有些惶恐道:“少爷,我送就行。”
沈恪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端着牛奶往小林简房门走去:“还是我去吧,借花献佛。”
顺便哄哄一个星期不见,见面就生气不理人的小孩儿。
房间里,林间已经脱下了羽绒外套,还穿着那身蓝天白云款式的家居服,正坐在地板上,专心拼着一幅偌大的,起码一万块拼片块起步的拼图。
听见敲门声,林简抬头看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垂下眼睛,将手里的这块精准地放到了该放的位置上。
沈恪得不到回应,又站了两秒,径直推门进屋。
绕过房间的大床,一眼就看见地上密密麻麻的拼片,沈恪微微一怔:“……这东西,宋秩拿来的?”
林简依旧不看他,过了少顷,才“嗯”了一声。
沈恪只觉得无从下脚,干脆也和林简一样坐到了地板上,由衷感叹:“让一个八岁的孩子拼清明上河图,宋秩真是个人才。”
林简持续无视他,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拼图上,沈恪被孩子这么晾着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林简拼拼图。
而不消片刻,沈恪看向林简的眼神就变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那样繁复的构图,如此零乱的景致,被分割成无数小碎片后更是杂乱无序,而林简每放置一块拼片前,只是扫一眼腿边展开的复原模型图,若是遇到非常难以辨认的位置,也只是静静端详片刻,而后便稳准狠地下手了。
更玄乎其玄的是,在沈恪观察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没有任何一片是放错了位置的。
房间里处于长久缄默的状态,等林简拼完一小块区域后,终于肯抬起头来,看了沈恪一眼,问:“有事吗?”
沈恪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样表情冷硬的小脸,只觉得有些好笑:“有,给你送牛奶。”说完将手里的杯子往林简面前一递,催促道,“快喝,一会儿凉了。”
于是沈恪就看见,刚才还气势凛人的那张小脸,霎时就垮了下去,变得愁云惨淡。
沈恪故意问:“怎么了?”
林简看着那杯牛奶不说话,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而后端起杯子,试探性地往嘴边送了送,这个动作极其缓慢,在抬手的过程中,似乎听见了肚子里的晚餐和那盅小米辽参在崩溃狂吼——不,你不要过来啊!
沈恪终于忍不住了,反手拿过那杯牛奶,然后非常没有同情心地偏头笑出了声。
小林简手上一空,看着前面边笑边喝掉那杯牛奶的人,愣住了。
沈恪干脆利落地帮他解决掉一大杯牛奶,看着愣神的小孩儿,刻意压低了声音,高深莫测道:“说好了,咱们要保密啊,不能让裴姐知道,要不然每天晚上连我也得跟着你一起喝牛奶了。”
林简愣过之后,就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嘴角很慢地扬了起来,可那个笑容还来不及扩大,就又消弭不见了,他将眼神平移到别处,轻声嘀咕了一句:“不会的,你又不回来。”
沈恪笑吟吟地看着他,心说这小孩儿还真难哄啊。
“嗒”的一声,沈恪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叹了口气,失笑道:“所以就因为我这几天没回来,你见着我就连句话都不说,转头就走,啧,人不大,没想到气性还不小。”
心思被一眼洞穿,林简难得错愕,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他垂下眼睛,闷声辩解了一句:“不是。”
“不是什么?”沈恪问,“不是因为我这几天都没回来看你,还是不是在生气?”
林简又不说话了,原本清澈澄净的眼神中,却忽然多了戒备,就如同初见时一样。
沈恪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小孩儿。”沈恪叫他,声音也稍稍沉了下来,“按理说,有些道理不该我来教你,有些事等你再长大一点,经历过后自然懂得,但是家长么,必然都是看不得孩子摔跟头受委屈之后才成长的。”
林简转过头,怔怔看着沈恪,一时间有些懵了。
“我今天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子,都要学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沈恪不急不缓,淡声道:“当初我把你带回沈家,我父母要把你留在身边照顾,可是你不答应,非得要跟我回来,我当时和你怎么说的来着,没忘吧? ”
林简安静地坐在地上,隔了半晌,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沈恪点点头,继而道:“所以说,既然知道我必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照顾你,更不能像别人家养孩子一样时常回来陪你玩,带你出门,却仍然宁可回老家也要跟我回来,那么我就当你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小孩儿。”沈恪随意往后靠了一下,脊背挨到床边后松弛下来,整个人透着一股疲惫过后的疏懒,似笑非笑地问,“那你现在又闹什么情绪呢?既然做了选择,就要接受结果。”
在沈恪看来,他自然是没有时间和那么多精力去每天亲力亲为地照拂一个八岁的孩子的,他能做的也只是在生活方面尽可能地给予支撑,保他衣食无忧,在优渥的环境中平安长大,送他去很好的学校,等这孩子能够独立之后,若是真的生出几分亲缘,倒是可以当成家人一直相处,若是孩子要走,他自然不会不强留,总归也算是弥补了一些父辈之间的亏欠。
小林简听完沈恪的话,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什么反应,久到沈恪甚至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用错了和八岁孩子讲道理的方式,或者这孩子压根就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而就当沈恪刚想进一步解释的时候,林简慢慢地将腿蜷了起来,双臂环抱在膝盖上,闷声说了一句:“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