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近山县,与如今的县城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硬要说个明显不同的地方,那便是三十年前的近山县的某条街道上,少了一家药铺,多了一家医馆。
与如今的“壶说”药铺不同,“壶说”药铺虽然装饰简,却还远远不能算作陋。但三十年前同样位置的这家医馆却完全可以用简陋来形容:没有牌匾,门栏歪斜,窗纸破烂,与其说是一家医馆,倒不如说是像一户被弃置的旧宅,只有医馆前的一小方花坛上种的几株药草似乎是在努力证明它医馆的身份。
这家医馆原本是一对夫妇开在此处的,夫妇二人皆会行医开方,且为人谦和仁善,周遭邻居若偶然疾病,定然悉心关照,若有穷苦人家还会免其诊金,近山县百姓多有受其恩惠者。
只可惜天不怜仁人,地不恤义士。这对夫妇在一次出城采药的途中皆死于非命,夫妇二人身无刀疮,财物未失,近山县的衙役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留得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伏在二人尸体上恸哭。
县城百姓得到消息的时间比较晚,来看热闹时只看到了这一幕,而县城衙役又说不清夫妇二人的死因,支支吾吾之际,也不知怎么起的谣言,最后竟以讹传讹成了这孩子克死了自己父母。
这家人再无亲戚,从那天起,这个名为黄康的孩子只能独立生活,却不是独自成家,而是由少年变成了孤儿。
黄康继承了医馆,街上邻里若是生了病依旧会去他们家医馆。
可是黄康毕竟只是个少年,哪怕确实医术高超,县城百姓也只觉得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因此,医馆到底是冷清了许多,加上黄康比他父母更为心慈仁善,为县里百姓看病只说是举手之劳,便不收诊金,甚至还白送药材,即便是有了些闲钱,也会被黄康拿去买药材。
因此,黄康愈发穷困,这医馆也愈发破烂。而其余街巷或是其他地方过来的病人,见医馆如此破烂,料想是医术不精无人光顾,更是不敢来此看病了。但这黄康似乎乐得清闲,要么外出山野间采药,要么终日藏于医馆中,莫说是县城百姓,连同街的邻居都很少能见到他。
这一日,医馆开门,早早便等候在此的一位老者便急忙走了进去。不是这老者多信任黄康,委实是家中无余财,其余医馆连诊金都付不起,只能来这边“碰碰运气”了。
进了医馆,便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在柜子里翻找药材,老者知是黄康,连忙告知病症。黄康望闻问切无不细致,在帮老者开完药方后,还从自家柜子里翻出两包药递给了他。
一包药是给老者的,另一包则是让老者帮着带给老者的邻居的。原来老者的邻居也曾来黄康处看病,病未愈,却已多日没来,黄康担心那邻居病情反复,正要自己给他送药去。如今正好老者来此,黄康便托他将要带去。
老者自然是满口答应,也半点不提诊金的事,反正曾听闻这小黄大夫不收诊金,刚走出门外,还盯着医馆前的花坛看了一会,听说有些药材价值千金,老者往医馆内瞧了一眼,又看了眼药材,却正好瞥见地上有阴影靠近,知是又有人来看病了,只好悻悻离去。
“黄康!刚才那老头什么毛病,是不是快死了?”来者是个大嗓门,刚进门便嚷嚷了起来,也不管那刚离去的老者听没听着。
黄康探出头去,见一个不修边幅的青年大汉走进了医馆,便道:“别乱说话,他只是受了点风寒,左手又有暗疾。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原来这青年大汉是黄康的好友,三年前黄康在野外采药时无意间救了这个青年,这青年便死缠烂打缠上了黄康,因对野外熟悉,帮着黄康发现了不少药材,黄康便以友相待。
“哼,老东西手不干净,难怪有暗疾,他刚刚在你门口盯着那几株药盯了半天了。要我说,还治他干嘛啊,赶紧让他入土为安得了。话说黄康啊,你给我那药行不行啊?不是说能帮我成为修士吗?我怎么还是感觉不到半点灵念?”青年毫不客气地坐下,嘴却一直没停。
“我就没跟你说过能帮你成为修士,只是帮你养一下身体,将前些年的暗伤祸根都去了。而且,我本就不是真正的医者,哪懂什么帮人成为修士?”黄康道。
“那还要你何用?我看你门口那棵小草快长成了吧,我正好欠了赌坊一点钱,不如让我拔了去换点钱,赌坊甄老板识货。”青年说完朝着门口看去,已经开始动起了歪脑筋。
“咳咳!你可别,那药古怪,没准不是凡品。咳咳,你可别摘了去。”黄康一边急忙说着,一边猛地咳嗽了起来,止都止不住,只好拿起张包药纸捂住口鼻。
青年嫌弃地挥手扇了扇眼前的空气,道:“今天还去不去野外玩?”
“咳咳……”黄康已经咳弯了腰,只能勉强向青年摆了摆手。
“那我自己去,你休息一会,门我帮你带上!”青年腾的一声从椅子上跳起,不由分说地跑出去带上了门。
黄康阻止不了,一边咳嗽一边走到了门口,再打开门口时,青年已经跑得没影了。而门口那株野草一般的药材也已经被拔去。
黄康摇头叹气,从医馆内拿出一把小铲子,翻了翻那“野草”的根,却见泥土之下“野草”的块茎还在,块茎晶莹剔透,遍布奇特纹路,如匠人精细雕刻上去似的,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黄康长出了一口气,得亏青年不知道这株药材最宝贵的地方在泥下,头上的植株却是随时都能再长出来的。不然现在就被拿走了,那青年想要成为修士更是要遥遥无期了。
这株药的块茎再长一月,辅其余药材,可使凡生感知到灵念。当然,最后能收获到什么感悟,还是得看自身的悟性。
黄康仔细盖好泥土,蹒跚地走进医馆,关上门口,从柜子最下方翻出了一个药壶。
药壶通体晶莹光滑,壶身刻“纳海”二字,瞅着像是新出窑上釉的好货,只是壶内却远没有外表那么光鲜,未洗净的药渣层层铺布,壶口更是散发着一阵浅浅的药臭味。
黄康熟门熟路地拣好药材开始熬药,不久,浓郁的药味便遍布在整个医馆,其味道与先前壶口的臭味如出一辙,想来这药壶终年熬的都是这种药,药味之中,黄康的咳嗽似乎减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