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我们到了。”盖聂把盖毓从马车上扶下。 “想不到鬼谷的入口竟在山腹之内。”女子应答一声,却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刚刚行至中途,盖聂在山脚处停了下来。拨开残枝与积雪,将一处突起的石块向左轻旋,原本以为山穷水尽,却是柳暗花明。 面前的山体竟缓缓开启一道石门,本以为会有巨大的声响,继而震落山上的积雪造成雪崩,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只有些轻微的响动。盖毓暗暗佩服鬼谷的创始人,难怪纵横家捭阖天下,但除了鬼谷弟子却无人知其所在。 盖毓从入谷时便一直觉得不对劲,越入鬼谷深处便越觉得温暖,如今下车一看,竟是满山的春色:“鬼谷难道四季如春吗?” “正是,”盖聂微微颌首,语气中透着关切,“对你的病也有好处。我去安放马车。” 女子点点头,拿下厚实的围巾,细细地欣赏起面前难得一见的春景。 默然的风声间,流动的光影渐渐坠入一碧如洗的空中。渺渺云烟,若即若离。 远山朦胧,影影绰绰,罩着一层柔纱,仿若几笔淡墨,涂抹在湛蓝的天端。近处却是松涛阵阵,绿意一直蔓延至山顶。漫天飞花似雪,点点疏落在视野中。 潺潺而流的小溪,记录着流逝的岁月,静谧安好。 只可惜这偌大的鬼谷只有他们两人。盖毓以前听盖聂谈起,原本这里并非如此。除了盖聂的师父 鬼谷子,师弟卫庄之外还有一些仆婢。后来他与卫庄学成出山,鬼谷子不知何时去世了,所有的仆婢也被遣散,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盖聂回来了,随即带着盖毓在鬼谷游览一番。 这里的木屋不知什么缘故,大多都是分散开来的,不过每间屋子都不小。 中间最大的屋子就是鬼谷子的居所了。盖聂与卫庄曾住在东边的两间屋中。厨房与洗浴之处都在南面的几间屋中。 东边有三间屋子,其中的两间紧挨着,另一间却隔得很远,卫庄曾经就住在那间隔得很远的屋中,而如今他们二人的住处正是紧挨着的这两间。 盖聂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朴实平淡,而盖毓的那间却是被精心布置过的。无论是床榻,妆奁梳台还是古琴,都与她在咸阳盖府中的房间相同,而唯一不同的则是妆台上没有镜子。 盖毓走到台前,望着上面刚刚被拆卸的痕迹,心间一暖。盖聂方才是过来拆掉镜子,怕她看到自己被毁的容貌而难过。 她转过身,轻勾唇角,嗔怪着:“阿兄把镜子拆了,我以后可怎么梳妆?” ********* 就在盖聂兄妹到达鬼谷后不久,张良也轻装从简,到达了乌镇西林深处。这里有一座悬崖,而悬崖上桥面断裂,断桥并没有修补好,崖边绳索随着谷中的幽风晃荡不停。 张良将绳索在腰间系紧,继而运起轻功顺着断裂的桥面飞行,未过多久就到达了绳索的断裂处。 他仔细观察着断桥痕迹,暗暗感叹着此人功力的高深。 他沿着林中小道向镇中行进,看见地上有几只未烧尽的火把,还有许多模糊的马蹄印。马蹄印非常特别,正是黄金火骑兵特有的标志。 “将人引进林中,计中计果然高明,”唇边的笑意蔓延至眼角,“只是如何引的,还要再去问问乞丐和老妪了。” 张良来到驿站附近,想要问询当日的事情。 “不知道。” “没听说过。” “赶紧走吧!” 驿站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声称不知此事,而原本的乞丐也全都不见了。 张良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最终决定去卖燕脂的老妪处碰碰运气。老妪今日并没有出来摆摊,他只能冒昧去她家中拜访。 老妪的家住在城东的一条小巷之中,此处都是贫穷之人。张良虽然不是衣着华丽,却也是一身贵气,再加上盛极的容貌很难不被人记住。他乔装打扮一番,用斗笠遮住了半边面庞,来到了老妪家门前。 “咚咚。” 敲了许久都未见有人来应门,心中顿觉不妙。这时一旁的邻里见张良立在门前,好心告知他。 “这家子已经搬走了,在你之前也有好几拨人来过,都没找到人。” “多谢。” 张良作揖,匆匆离开了。 张良回到之前落脚的客栈,便看见一只信鸽停落在窗棂上。他取下绑在鸽脚上的竹筒,展开了里面的布帛。 “蒙恬,罗网,影密卫。”张良低念出上面的内容,哑然失笑。 蒙恬是追踪之人,自然对这些人上心,王头儿一家是交给影密卫审讯,他们也必定介入。 只是罗网…… “看来这位盖姑娘身上还有不少秘密。” 张良将布帛销毁,收拾行装,离开了乌镇。 ******** 十年前。 子夜,万籁寂静。 漆黑的天幕中,一轮冰月高悬,星子稀如雨点,缀在一旁。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在黑暗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敲响了第二十一家医舍的门。 之前的医者或是闭门不见,或是把脉之后就将他推至门外,说自己无能为力。禁不住他的苦苦哀求,终于有一位医者告诉他,在城外的半山腰上,有一位医者医术高明,也许可以救人。 “请你开开门!救救我妹妹!”青年眉头深锁,抱紧了怀中的女孩,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若是不开门的话,他就只能飞身进去,强行请医者医治了。 这个青年正是盖聂,虽然褪去了初出鬼谷时的青涩,却还是没有十年后那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胸襟和气魄。 年幼的妹妹半夜里突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他连忙带着她出来找医者。望着怀中的女孩脸上泛着不寻常的潮红,气息越来越微弱,盖聂焦急不已。 正当他准备敲最后一遍时,门终于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年过四旬的妇人,身披外袍,显示出开门的匆忙,望了一眼门外的盖聂和他怀中的女孩,沉声说道:“随我进来吧。” 盖聂抱着盖毓穿过前院进了屋子,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屏息凝神,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妇人轻扣女孩的手腕搭脉后,脸上露出难色,复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思索着治病的良方。 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从门外走了进来,头挽双鬟,清丽秀雅,瞥见床榻上的小女孩,连忙走到妇人身旁。 “蓉儿,帮我拿针。”妇人对身旁的女孩嘱咐着,复又看向盖聂,“你出去。” “唯。”那名叫蓉儿的女孩淡然颌首,走向旁边的橱柜,而盖聂虽说放心不下盖毓,但只能照办。 “师父,针。”蓉儿将东西递给妇人,妇人就解开女孩的衣衫开始施针。头上渐渐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可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数针之后,女孩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却越来越糟糕。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力,以前的病人,不管病有多重,即使她无法完全医治,也能使其好转,而这一次她竟无能为力。 妇人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叹一声。 “师父,您怎么了?”蓉儿也帮女孩把起脉来。 “这个女孩似乎并不是普通的高烧发热,可是具体情况……” 话音未落,蓉儿一声轻呼:“师父,她已经……”妇人连忙把脉,心中大惊,怎么会变成这样? 顷刻之间,女孩竟然已经毫无气息和心跳,她,她已经夭折了? 听到惊呼声,盖聂便再也忍不住闯了进来。妇人收回女孩身上的银针,帮她扣好衣服,朝盖聂无奈地摇摇头。 盖聂一脸错愕地望着妇人,妇人只能和蓉儿一起走出门去。 盖聂一步一颤走到床榻边,确认了盖毓的鼻息和脉搏已经全无之后,犹如被巨石击中,全身的神经都崩溃开来,他紧紧握拳,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盖聂冲出医舍,跑到山上,漫无目的地用双拳猛击周围的树木。 一下,两下,三下…… 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心中的悲恸也丝毫未减。 不知过了多久,手背上已是鲜血淋漓,可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楚,只是倚靠着树干缓缓滑落在地。 看见盖聂冲出去,蓉儿竟也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悄悄尾随在后,见他满手是血便回到医舍拿东西给他包扎。 盖聂任由着她的动作,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末了,正当蓉儿想要回去时,身后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多谢。” ******** 睡梦中忽然觉得有些冷,沈慕伸手去摸身旁的被子,可是轻轻一动,便觉得头痛欲裂,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入眼处只是木制的横梁,地面是青石砖铺就。 昏暗的灯火摆弄着自己瘦长的影子。 身下的木板床垫得她极为不舒服,她艰难地侧了侧身,闭眼正欲继续睡的时候,猛然睁开眼,“噌”地坐了起来。 她明明在家里的席梦思上午睡,怎么一觉醒来就全都变了? 一定是梦,一定是。 沈慕安慰着自己,连忙躺回床上,闭上眼,觉得只要再次醒来就可以回到家里。头痛越发清晰,根本无法入睡,她只能重新睁开眼,思维顿时停滞。 全身的感觉都如此真实,握握拳,千种思绪一拥而来,这里究竟是哪里?一种深深地不安涌上心头,究竟是谁能悄无声息地把她从家移到这里来? 沈慕想要看看这里到底是何处,艰难地坐起身想要穿鞋,看见自己的脚这么小时惊呆了,又惊奇地发现手掌居然也这么小,摸了摸身上之后,脑袋瞬间空白,混乱的心跳声充斥耳畔。 沈慕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抱紧双臂,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这个身体,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