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与盖毓再次回到小圣贤庄不过是半个时辰,可这半个时辰里却发生了很多事。 有些事变了,比如盖毓现在从女装换成了男装,比如她成了荀夫子的义女,比如她多了一个素未谋面却已香消玉殒的姐姐。 可有些事却没有变,比如她身边的这个人,他一直都在。 二人远远地望见一个身影在藏书楼门口踱步,仔细一看,正是抱着竹简的婉若。 盖毓拉着张良快步走去,朝前面的身影打着招呼:“婉若姐姐!”大概是听了张良说的故事之后,盖毓便对婉若心生好感,这样忠心的女子实在不多,不禁对她有些怜悯之心。 “三当家,少君,您叫婢子姐姐,实在是折煞婢子了。”婉若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 “婉若姐姐,”盖毓将婉若手上的那堆竹简抱过来,扔在张良怀里,却又倏然想起他的伤,急忙想拿回来。张良却没有松手,只是摇摇头,眼中只有无奈与宠溺:“无妨。” 盖毓见他如此,却还是将一些竹简抱了过来,对婉若道:“婉若姐姐私下唤我毓儿就好了。” 婉若神色有些为难,但又看女子坚持,终是勉强答应了。 盖毓蓦地剧烈咳嗽起来,婉若拉过女子的手腕,搭上指腹,眸中蕴着关切:“少……毓儿,你是不是风寒还没有好?” “是啊,”盖毓心中惊讶,眼神问询着身旁的张良,“婉若姐姐会医术?” “跟二当家学过一些,”婉若羞涩地摇摇头,面上涌出几丝绯霞之色,“只是会治些小病小痛罢了,实在微不足道。” “婉若姑娘谦虚了,”张良开口道,“在这小圣贤庄之中,医术仅次于师叔和二师兄,绝非微不足道,更何况昨晚的药囊便是她给的。” “婉若姐姐当真厉害,那药囊能不能再给我一些?” “再给你自是无妨,不过还是直接喝药快一些。”婉若一本正经地建议着。 “那就烦请婉若姑娘帮毓儿熬碗‘良药’吧……”某只狐狸意味深长地拖着尾音,冰蓝色的眸子眯了眯。 盖毓恶狠狠地偏过头,某人却事不关己地抬头望天。 “良药,苦口,利于病嘛,”盖毓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过还要下山去买药呢,这一来一回……” 一语未尽,某人又接过话音:“毓儿还不知道吧,这竹园之中也种了许多草药,治风寒的自然也是有的。” “你……”盖毓恨得咬牙切齿。婉若只是掩嘴轻笑。 盖毓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某只狐狸脸上却笑意不减。 “能不能请姐姐再做个驱赶狸狌的药囊,我看小圣贤庄有不少,我最怕狸狌了。” “自然可以,明日就给你。” “到了。”婉若在一处屋子前停下脚步,缓缓道,“你们且在会客室等等,我去请掌门人和二当家过来。” 送走婉若,盖毓便叮嘱张良,想要旁听一些感兴趣的课程,一定要求得二位师兄的同意。虽然许多东西她在师父或是在道家之时学过,可是她也想看看有哪些不同之处。 二人刚要进屋,便听见远远地一声:“三师公!” 张良回过头笑道:“子明,子羽。” 盖毓刚想转身却又停了下来,她一身男装,容貌又恢复了,不知这两个孩子会不会认不出她。 “三师公,我的烤山鸡呢?”天明向张良挤眉弄眼,话语里似有深意,“咦?这个是……”天明绕到了盖毓的身前,盖毓故作面无表情,他仔细盯了她半晌,纠结地挠着头,只觉得面前之人十分面善。 少羽看到了天明的疑惑,也走到盖毓的身前,看向盖毓的一瞬间便是一惊,小心翼翼地问道:“毓姐姐吗?” “啊?”天明瞪大双眼,一脸呆滞,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哈哈,”盖毓终是笑出了声,眼波轻转,又故作失落,“天明侄儿都认不出我,真是叫人伤心。” 听到了盖毓的声音,处于呆滞状态的天明终于使劲揉揉眼:“毓,毓姑姑,你的脸……” “没事了。”盖毓眯了眯眸子,粲然一笑。 “真的?”天明脸上说不出的兴奋,“毓姑姑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接着又要盖毓附耳过去,小声说道,“比凶巴巴的雪女还好看。” “你呀,”盖毓轻笑着摇头。 少羽也面露喜色道:“恭喜毓姐姐。” “毓姑姑,毓姑姑,”天明拉着盖毓的手,“你的脸是怎么好的?” “一觉醒来就好了,”盖毓当然不能告诉天明是师父帮她的。 “啊?” 盖毓被天明拉进会客室。环顾四周,会客室虽不大,却整洁雅致。地上置着四方矮几,东西南北各一。墙上挂着梅兰竹菊的绢帛画,笔法自然,各有风韵。 张良将手中的竹简放在西边矮几上,便坐了下来。盖毓放下竹简,想坐在张良身侧,天明却紧拽着她不放,晃着她的胳膊说道:“毓姑姑,我想和你坐在一起。”谁知却被地上的茵席一绊,一个趔趄,重重摔在矮几上,竟弄翻了竹简。 “哎呦!”天明揉着脑袋,盖毓连忙扶起他:“你这孩子,总是不小心。” 一旁的张良和少羽也都直直摇头,开始收拾地上的竹简。少羽瞥到地上的一卷打开的竹简之后,直直地盯着它愣了许久,只不过一晚而已,他们竟然已经…… 天明不顾脑袋上的疼痛,趁少羽不注意把竹简抢了过来。 “这是什么?给我看看。”却在看到的一瞬间也愣住了,忽地把竹简拿到盖毓面前问道:“毓姑姑,第一个是什么字?” 在看到竹简的一瞬间,盖毓脸上烫得厉害,庚帖怎么会混进去了? 她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时,张良却缓步走来,将竹简收起,轻勾唇角说道:“这个字读‘庚’。” “庚……帖?毓姑姑,什么叫庚帖?”天明瞪大澄澈的双眸,语气中满是好奇。 “子明,”盖毓拉着天明走到北面的矮几旁,背对正门坐了下来,“听说你昨日辩合很威风,跟我说说吧。” “那是,我可是堂堂墨,儒家弟子!”天明差点说漏了嘴,接着就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坐在东面矮几旁的张良,只是唇边噙着笑意。坐在张良对面的少羽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暗暗握了握拳。 听完天明的叙述,盖毓由衷地赞赏着:“诡辩之道的天才,果真名不虚传,博闻强识又变通自如。” “啊?你居然在夸胖大妈?”天明眼中满是惊讶与不解。 “胖,胖大妈?”盖毓瞥向张良,他嘴角的那抹笑意,怎么有一丝阴谋得逞的味道? “那位公孙先生她很胖?” “是啊,她一顿肯定能吃几十只烤山鸡,不不不,几百只!”天明一本正经地说着,“对了毓姑姑,虽然我按三师公教的法子赢了,可是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白马就不是马了?” “我刚刚说她是‘诡辩’之道的天才,所以她说的当然就是‘诡辩’了。白马不是马,问题的重点在于‘是’这个字的理解。” “‘是’?”天明蹙着眉,“等于吗?” “那子明是学生的‘是’呢?”盖毓继续问道。 “这个‘是’……” “‘属于’的意思。”少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错,”盖毓微微颌首,“子明是学生,可以说成子明属于学生这个群体,就像我们理解的白马是马,应该说成白马属于马。 “可是子明并不等同于学生,学生也不等同于子明。同理‘白马是马’不能推出‘马就是白马’这个结论。而公孙先生的假设‘如果马等于白马,同时马也等于黑马’,这个假设的本身就是错误的。 “再来看看她的结论,‘马不等于白马,所以白马也不等于马’,其实‘马非白马’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的,应该说成‘马不仅仅包含白马’,这样一来,自然也就无法得出‘白马不等于马’了。 “说到底,公孙先生故意曲解了‘是’这个字的意思,把它简单地解释成了‘完全等同’,以至于听上去言之凿凿,最后却得出谬论。 “其实像刑名家这样主要研究‘正事物名’的学派,本身就会出现分歧,所以就有了惠子的‘合同异’和公孙龙子的‘离坚白’两个派系。两个派系都有趣至极,不过也都是诡辩。” “合同异?”天明不明所以。 “有个很著名的观点就是‘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不过无论怎样的观点,刑名家也是生不逢时。庄子说惠子是‘弱于德,强于物’我很赞同,这样的时代,还是兵家与纵横家更有用些,就连儒家……” 盖毓瞥向张良,而他却朝她使了个眼色,径自起身作揖:“掌门师兄,二师兄。” “掌门师公,二师公。”天明少羽也起身作揖。 闻言,盖毓一个愣怔,心中更是惊讶,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却坐在位置上不知所措,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第一次见张良的两位师兄,而且还是儒家的掌门和二当家,本想留个好印象的,可是她方才…… ======= 本文独家首发于晋江,贴吧延迟更新,盗文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