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盖毓十五岁的生辰,也就是及笄之年。古代女子及笄标志着成年,可以婚嫁。 盖毓不在咸阳的这几年,扶苏娶了李斯的女儿为妻。扶苏对李氏虽然没有多少感情,两人相处倒也是相敬如宾。 可是李斯与扶苏向来政见不合,联姻并未能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如此,李斯还在嬴政面前参了他一本,使他心情愈发烦闷。 当然,最令他头疼的还是昌平君。昌平君本为秦国右丞相,可是却叛去楚国,反击秦国,让李信吃了大亏。嬴政因为昌平君和扶苏母亲的关系,对他的态度逐日冷淡。 这次及笄之礼,扶苏也从咸阳赶来道家观礼。盖毓在道家之时,两人常有书信来往,关系并没有疏远,盖毓当然知道李斯与扶苏的关系何等恶劣,只能对他多加安慰。 秋水和盖聂觉得小竹莽撞,无法照顾盖毓,所以又帮她找了个婢女小菱,比盖毓年长一岁,性格温婉,伺候她尽心周到。 扶苏不惜路途奔波来给她道贺,而且还带来了礼物,她自是高兴万分。 既是及笄之日,礼物自然隆重,盖毓打开锦盒,原来是一方古琴,琴名为“号钟”,上有多处冰裂断纹,指尖轻挑,琴声朴实低缓,沉静旷远,当真是好琴。 扶苏见盖毓对琴爱不释手,唇角微扬。 “毓儿记住,你永远都是我疼爱的妹妹,我定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初见女子之时扶苏便被她的琴声惊艳,之后,听到一个只有十岁的女孩子,对局势的分析竟鞭辟入里,心中更觉惊叹。 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学识渊博,又没有攀龙附凤之心,对自己只是诚心以待,与盖聂的兄妹之情更是让他羡慕不已。宫中的公主,他的妹妹们整日除了争妍斗艳就是庸碌无为,哪像她这般兰心蕙质? 及笄之礼就要开始,扶苏坐到了院中的宾客茵席上,盖聂与盖毓的师父秋水大师立在东面的台阶,小菱拿着雕花樟木托盘立在西面台阶下,盖毓则在房中更衣,换上了采衣采履。采衣为短袖短裤的童子服,缁布为衣,朱红锦边。采衣色泽纯丽,就如同女童的天真烂漫。 随后,礼乐之声响起,盖毓从屋中走了出来。 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乐由天作,礼以地制。 盖毓的道家师姐逸宁为赞者,走到盥旁以清水净手,立在西阶。盖毓走到院中,振袖向扶苏行揖礼,之后面向西坐在西阶的茵席之上。逸宁为她梳理头发,之后将木梳放在了茵席南侧。 此次为盖毓加笄的正宾正是晓梦大师,她起身在东阶的盥中净手,走到盖毓面前。 盖毓面东而坐,晓梦接过小菱托盘中的罗帕与发笄,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之后就帮盖毓梳头加笄。发笄由白玉制成,笄身有螺旋纹,笄端雕着石竹兰。 逸宁接过小菱手中的素衣襦裙,就陪着盖毓去房中更换。襦裙色浅而雅致,衣缘毫无文饰,象征着少女的纯真可人。 笄礼有三加三拜,方才是初加,盖毓走出房门之后,面向盖聂行正拜礼,此为一拜,原本应该拜的是盖毓的父母,可是盖氏夫妇已经去世,长兄如父,所以由盖聂代之。 之后晓梦再次走到盖毓面前,吟颂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逸宁帮盖毓将原先的发笄取下,晓梦为她簪上发钗。发钗为纹银质,钗首立在一只银蝶。随着女子的动作,似乎可以迎风飞去。逸宁从小菱手中取过曲裾深衣,陪盖毓去房中更换。曲裾深衣端庄秀雅,将少女的明丽动人愈发显现出来。 盖毓走到秋水面前行正拜礼,表示对师长的尊敬之意。 晓梦走到盖毓面前,接过花钗五树的银质钗冠,上面缀以白玉珊瑚,高声祝颂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逸宁将原先的发钗取下,晓梦帮女子戴上钗冠,此为三加。之后逸宁取过广袖礼衣,陪着盖毓去更换。 广袖礼衣是最隆重的礼服,上衣下裳,腰间悬挂佩绶,整个人显得雍容大气,典雅端丽。 盖毓从房中走出,对着挂图行正拜礼,此为三拜。挂图上乃是万里江山的景象,象征着报效国家的决心。 此时贵族女子的地位很高,甚至可以被称为女公子,所以说报效国家也相当正常。 不过盖毓在拜图之时却毫无真心,她从未想过什么报效国家,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也就够了。 小菱等仆婢将笄礼的陈设撤去,在西阶摆好醴酒席。醴酒清淡甘甜,由曲蘖所酿成,适合女子饮用。 逸宁接过用酒樽盛好的醴酒,奉到晓梦面前,晓梦接过酒樽,对盖毓念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盖毓向晓梦行拜礼,接过酒樽,跪坐在茵席上。将酒樽中的醴酒倾倒些许在地,以作祭祀,之后将酒樽沾了沾樱唇,象征性地饮下,再将酒樽置在矮几之上。 小菱又将饭奉上,盖毓象征性地吃一些。之后整理衣冠,向晓梦一拜,晓梦答拜。 原本拜礼之后还应该为盖毓取字,不过她的字早已取好,这项礼仪也就省了。 最后,盖毓向众人行揖拜谢,便是礼成了。 盖毓过了十六岁生辰之后就回到了咸阳居住。她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嬴政早该淡忘此事,更何况一直风平浪静,她也安下心来。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台大会。府中的老嬷嬷都想让她见识下所谓的男女之事,但要盖毓对着个陌生人,她心中总有些害怕,所以拒绝了。盖聂则说既然她不愿意,那也不必勉强。 今日正是春台大会,许多男女会在林中幽会野合,她就被小竹拉出去见识一番。 小竹非要帮盖毓打扮一番,磨磨蹭蹭,到了桑林之时已经是傍晚,祭祀早已结束,有许多男女都拉着手向桑林深处走去。 盖毓第一次来这里,好奇是免不了的,但是除此之外根本毫无想法。望着陌生的男子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心中害怕起来。原本扶苏也是邀请她出来见识一番,也许能碰到心仪之人,她却拒绝了,如今心中暗暗后悔,应该与扶苏一同前来。 “姝子。”随着一个干净的男声,盖毓的面前多了一束兰花。盖毓微微抬眸,见一个满是笑意的男子望着他,眸中几分期盼。这男子长得斯文清秀,也算是个美男子,不过与盖毓的样貌相比,却是相距甚远。 盖毓并不知道这个男子是何意,只觉得兰花清新可爱,就顺手接了过来。这男子以为盖毓同意与他幽会,便过去牵她的手。 盖毓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根本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小竹看出了女子的不对劲,在她耳畔道:“主子,你接了花,就是同意与他幽会啊!” 惊雷般的一语,盖毓几乎手足无措,将手中的花还到男子手中,正欲离开,那人却强硬地拉住了她。 “姝子怎能出尔反尔?” “我,我根本不知道……”盖毓不知该如何解释,拼命想挣脱,却被他攥得更紧。 一旁的小竹见别人对盖毓无理,出言教训起来:“只是个误会而已,我家主子不知你送花为何意,你还想硬来吗?”说着帮盖毓拉开那个男子。 吵嚷的声音引来周围人频频侧目,都围了过去,可是男子却根本不松手。 “放开她。”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传来,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 “关你何事?”那男子见对方多管闲事,语气中更加不耐。 “既然人家姑娘不愿意,你又何必强求?”他走到二人面前,握住了那男子的手腕,只轻轻一下,就逼得他松开了女子。 “少卿,原来你在这儿。”不远处一个疏朗的男声传来,继而向那名男子走近。 盖毓早已吓得几欲泣出声,根本没有向来人看一眼就迅速地跑走了,小竹急急忙忙向那人道谢,也追着盖毓而去。 这次事件对盖毓惊吓不小,以至于她有段时日都不敢出门。 盖聂最近总是外出,盖毓一个人在家中也是无聊,偶尔会和小竹小菱逛逛街,扶苏也会时常过来。 小竹想听盖毓弹琴,盖毓见她期盼的眼神,便答应了。 指尖挑起琴弦试音,微调商羽两弦的琴轸后,盖毓满意地点头。 轻按琴弦,挑指一拨,几声欢快的琴音蹦跳而出。 曲调渐起,些许急促,仿若连绵的春雨,如烟似雾,密密地斜织着。 旋律渐渐越奏越快,一声高亢急转,春日的生机盎然,铺天盖地而来。 花开春暖,冰雪消融,嫩草破土而出,低垂的柳枝泛着新绿,春燕在梢间穿梭而行。 琴音追逐着明媚的春色,就连空气也仿彿沾染着泥土芬芳的气息。 让人听得如痴如醉,像三月春光撩人心醉。 琴声渐低。 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一曲弹毕,盖毓抬眸一看,发现原来有人站在五步之近的地方,她之前丝毫未有察觉。虽是一身便装,却难掩俾睨天下的气势,而他身后恭恭敬敬站立的人竟是扶苏。盖毓心下一紧,她若再不知道此人是谁,就真是愚不可及了,但是若一下子就看出来,反而显得太过,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未等盖毓开口,小竹过去行了礼:“扶苏公子有礼,这位是……”指着扶苏身旁的嬴政问道。扶苏偷偷向她使了眼色,摇摇头。嬴政未及一语,径直朝盖毓走去。 身前投下一片阴翳,嬴政已经站到盖毓面前。盖毓往后躲去,嬴政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在一旁的小竹见嬴政想轻薄盖毓,心中当然窝火,愤愤地冲到嬴政面前破口大骂道:“你这人当真胆大妄为,竟敢对我家主子无礼,扶苏公子,快来帮帮主子!”说着就要把嬴政推开,可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嬴政的衣角,便被两人狠狠按在地上。 盖毓望着扶苏的无动于衷,心中极度地不安,而面前的嬴政只是盯着她,朝她步步紧逼。小菱想要将盖毓护在身后,却被戍卫一把拉开。旁边的小竹想拼命挣脱束缚,保护盖毓,可根本是蜻蜓撼石。 “随朕进宫。”嬴政表明了身份。 “民女,民女不配服侍陛下,请,请陛下……”盖毓不敢反抗地过于激烈,怕一下子惹怒嬴政,盖聂和师父都不在,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 “朕只要你。”语气中是不容置疑。 “民女,民女要等兄长回来,与他商议……”盖毓根本不敢看嬴政,只是低着头,战战兢兢,脸色惨白,手脚早已冰冷。 “明日进宫。”说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经过扶苏身边时,停了停脚步,“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朕会好好赏赐。” 扶苏微阖的双目圆睁,面如死灰,低着头拱手作揖,根本不敢看盖毓,随着嬴政离开了。 盖毓听到嬴政的话语,心口像被堵得紧紧的,根本没有办法呼吸,脑中的弦忽然断裂。喉咙被卡在那里,想要喊又根本发不出声音。 小菱和小竹连忙过去扶住盖毓:“主子,主子,你没事吧。” 盖毓讷讷地摇着头,原来被信任的人狠狠地出卖,是这样的感觉。 “主子,到底怎么了?为何陛下会来?你又不反抗?你,你当真要入宫吗?”小竹见自家主子这副模样,早已吓得不知所措。 盖毓眼神空洞,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扶苏带他来的,是扶苏带他来的。我若反抗或者以死相胁,恐怕盖府上上下下的人都会死,嬴政是绝对不会受人威胁的。现在他肯定要禁卫军重重包围盖府,阿兄不在,我们根本出不去。” “可是,可是扶苏公子为何会带陛下来呢?” “为了他自己的前程……” 他被昌平君一事逼得走投无路,想要挽回嬴政对他的信任,便把她献给嬴政。 还说什么是他疼爱的妹妹,兄长会将妹妹送给父亲做妾吗?又说什么一辈子保护她,一辈子太长,太长了…… “小竹,把琴扔了吧……” 盖毓走回屋,每一步都相当沉重。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时刻她必须自救。 ========================== 本文独家首发于晋江,盗文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