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往驿站里走,陈长安若有所感,忽然转头。
长街尽头,一名锦袍男子负手而立,见着陈长安回转目光,那男子笑了一下,嘴唇嗡动,说了一句,也不多做停留,折身回返。
陈长安见灵之后,视力何等恐怖,即使相隔几十丈远,也能清楚看见那人的嘴型,他说了两个字,满是恶意。
贱种。
井中蟾蜍,自是平民贱种。
陈长安收回目光,脸上笑意不减,身旁的朱厌一眼就看出那人身份,点破道:“那是御史中丞嫡子,楚沐风。”
“唔,这样的大人物啊。”陈长安笑了笑,看不出丝毫怒色。
前头的范辛伯闻言,回看了眼满头白发的陈长安,边走边主动接过话题,“这位楚家嫡子,早些年曾是京都道学宫的甲寅,后来去了刑部,从书令史做起,经手案件从无半点疏漏,眼下已官至刑部主事,年纪轻轻就是正六品。”
陈长安笑道:“年少得意,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范辛伯在京都摸爬滚打三十年,见过许多年少得意,得意张狂,张狂失度,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凄惨下场的,对陈长安这句话,认同地点了点头,“公子说的极是。”
大红衣神情淡漠,纠正道:“他可不是公子。”
范辛伯满脸狐疑。
陈长安跟在他身后,自报家门,“范大人,我是青州道学宫甲子,陈长安。”
离州驿丞对陈长安的话不置可否。
倘若不是公子的话,大君亲手教出来的陈太平,怎么可能任由他离得这么近。
他在京都摸爬滚打三十余年,看上去老实憨厚,实则心思缜密。当年从离州来京都的不少,如今都日渐凋零,唯有他,依旧坐在这个离州驿丞的位置上,数十年如一日。
说是不入品的驿丞,可每年的粮饷银俸积攒下来,在寸土寸金的京都,也能置得起小宅子,比起那些在部司打熬半辈子,也没能买套宅子的入品京官,无疑要好上太多。
大红衣并不拆破其中玄妙,几人跟着范辛伯穿过前院,到了中庭。
驿馆不大,三进的院子,前院是精美的山石流水,范辛伯说出自肃州的苏派大家,当年大君极为喜爱。中庭除去植有一簇紫竹外,还有一棵槐树,在晚风中白花如雪,甚是好看。
范辛伯一脸唏嘘,说这棵槐树是当初大君亲手种下的,约莫也有三十多年了。
陈长安仰头望去,三十年前那位红衣亲手植下的槐树,如今已亭亭如盖矣。
陈长安看的出神,范辛伯极有眼力劲地去大厅搬了把椅子,几十步的距离,许是年纪大了,竟也走的有些气喘吁吁。
陈长安赶忙接过椅子,心知他还是将自己当成那位离州公子,转头看向陈太平,见她依旧无动于衷,也不再刻意辩解什么,将椅子让给大红衣,自己则又去屋中搬了一把。
趁他搬椅子的间隙,大红衣让范辛伯去准备饭食,朱厌也未多留,跟着一起离开。
临近傍晚的院落,因地处偏僻,更显幽静。
树下陈长安和大红衣两相对坐。
相比大红衣的坐姿,陈长安就要随意的多,他仰头望向头顶槐叶,颇有些感慨道:“大君啊。”
大景五百年来,只有中宫三王,而无帝君。
陈太平似有所触,轻叹了声,许久,她幽幽问道:“陈长安,学宫那道问心题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