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缘的心情很糟糕。 上一次有意识,听到的日期是十九号。这已经是昏昏沉沉间睡过了几天,如今再醒来,她不可置信: “……你在开玩笑吗?” 顺带环视,似乎已经回到了李成繁的家里。距她死后早超过了七天,所以没看见吊唁的白布。房间里闻着还有些蜡烛味儿,很淡,显得屋子很是清冷。她确实打了个寒颤。 “没有啦……”易罔傻笑笑,“只是你不记得罢……了。”后半句话越说声音越小,心虚地他别过视线,游移片刻后重新盯回,镇定了心态以后,再一次开口: “你应该不记得这几天的事情吧……?”语气不确定,“也幸好不记得,嘿。” “别在这里给我打哑谜。”寂缘扶扶自己的额头,觉得太阳穴周围刺痛。不过只是一瞬而逝,多揉几下能够缓和。“想说什么直说,弯弯扭扭烦得很。” 若换做认识的那个易罔,这时候他应该挠挠头傻笑笑,然后继续敷衍。只不过眼前这个人已经再也不熟悉,易罔浅笑,嘴角成一个微妙的弧度,看起来却和谐,挺帅气。态度很是认真,不知道他的肚子里到底埋藏了多少事实: “寂缘真的想知道吗?” “你好烦。” 林寂缘挣扎几下,这一回身体并不疲累。见寂缘站起来,易罔也直身。他动作稍有些急躁,差点被椅子给绊倒。把这个人拉到自己面前,微微抬头和他对视,寂缘一字一句,问: “所、以、说,你到底是想给我一个解释,还是故意在我面前提起,吊我的胃口?你要是不想说,一开始就不要告诉我。本来就是你提起的,你还遮遮掩掩,你是想干嘛啊。” “唔,确实是我不对,哈。”易罔若有所思,“对啊,我这是干嘛啊,真恶劣。” 他好像联想到了什么人或什么事,傻兮兮笑了好几阵。好不容易严肃起来的面孔没坚持过三五秒,就消弭无踪。 “这几天,一直是我们在……单方面把你关起来?别怪我说话直。”易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似乎在组织词语,以期望找到委婉一些的说法。 不过直白也并不是坏事,不如说既节省时间还省得误会。左右他的语文能力不足以让语言变得好听,易罔叹气,继续说: “虽然寂缘是无意识的……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呢。” “诶?”寂缘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在灯光下映衬得发白,毫无血色。她并不纤瘦,外貌上应当分到高挑的类型。手指匀称,骨节分明,不过这本应是优点,惨白下却显得可怖。“我做了什么……吗?” 当人被说成“添麻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有看手的小动作,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也不是很严重……好在我是个闲人,管得住。” 易罔停顿了一会儿,把椅子扯到身边。他用力的时候没选好方寸,拖动得地上吱呀,很吵。下一秒他骤然停滞,“抱歉。”一句,将椅子抬起,才好控制音量。这样一来就不会有噪音了。 “寂缘最近,有没有觉得经常遇着怪事?但周围的人都不觉得,的那种。” 回想片刻,且不说眼下,将记忆往回抛个一两月,也存在这种状况。记不清一开始是什么时候,最初好像是没由来的身体发冷,哪怕暴露在夏季的阳光下。要说近况,最近的是一场幻觉,再贴近些,有现在连续两次毫无意识昏沉,并虚度好几日。 “想一想还真是不少。”寂缘点头,“……说着像,你知道‘为什么’似的。”看易罔坐了下来,她也寻回床铺。把被子收拢收拢,垫在低下柔软,感觉不赖。 “寂缘家里……林家的,秘术。我听说过,虽然你从来不和我提这个。”易罔笑笑。好吧,他是真知道——这不是废话吗。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突然?” 这几乎是从来没涉及过的话题,寂缘再三确认自己的记忆,至少没有在易罔面前提到过。这种东西,一说出口,不免得会让人联想到家里的一堆杂事儿,弄得人很是烦躁。至少在愉快的学习生涯中,寂缘只想安安静静地过过去,真心不想要提起。 幸好寂缘没有朋友,要不然天晓得他们会不会在背后指摘些什么。这样的状况听起来忧伤,独身者却往往能自在——这种心态,理智来看是消极,但寂缘就是避免不了。 “那个,寂缘并没有好好掌握,对吧?”易罔小心地问,“是生涩,还是完全没有学一点都不会,这我倒是不知道。” 寂缘闭眼,易罔的话虽然直而显得发冲,很明显眼下也是为了自己好。再度睁眼,看看身边墙壁,仔细一观发现并不是纯白,而有几道污渍。颜色发深,有点像是被泼水,不过污渍的形状更像是利器导致的刀锋。 多看几片,原来这墙壁并不完整,腻子缺了几小块,同样是利器的痕迹。 “所以,我想啊,应该是‘暴走’了。”易罔接着说。 在看到墙上奇怪的划痕之后,易罔的说法不免让人联想一番。 “什么啊,真是让人讨厌的说法……真的吗?” 易罔无比镇定地点了头。 林寂缘下意识试着动动灵力,运转并没有异常,很自然地在流动。至于那所谓的家传秘术,她在目光征得同意后试了试,并没有任何效果。 “原本是打算让寂缘自己调整过来的。”易罔伸了个懒腰,似乎很累。这几天每次见到他,他都是这幅模样,是没有好好休息么。钟表的位置在床顶,要抬头才看得见。指针指着四,这房间的窗帘相当厚,拉得紧,不太容易看出早还是晚。 有别于通常意义上的“拉得紧”,不如说是和墙壁嵌在了一起,一点缝隙都无。 “因为一直没有效果,而且积累下来还让人心神交瘁……所以拜托了魂梦,让她把‘暴走’给……”他话说到一半停滞,尾音还在拉长,直到气息不足。“给……削除掉。” 削除?怎么好像是会损伤的方式。寂缘本来觉得可能是“抑制”“掩饰”之类,比较柔和的词语,听到这两个字,刺耳了。 “至于用这种说法吗?”寂缘苦笑,“安慰我也好,换个好听点的呀。” “唔,我觉得直白点不是坏事——抱歉,可能这说话方式被他们给传染了。”易罔挠挠头,“和耿直的人呆久了自己会变得耿直,和别扭的人呆久了也会跟着别扭,这是那个朱赤道理嘛。” “……确定不是朱和‘墨’?”寂缘微微皱眉,心情怪怪的。“咳——那个,宁魂梦,是吧。她怎么做到‘削除’的?这听起来可一点都不轻松。” “她专门就练的这种术法,应该可以这么说。”易罔忽略掉刚才的口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于是言道。 “虽然她超——低调的,好厉害一个人,我很佩服她。” 寂缘深呼吸一口,因为易罔的性子一向表现得大大咧咧,许是朋友之间关系都亲近,即便被夸两句也没太大的实感。如今宁魂梦人不在这里,没有当着面,易罔的尊敬之意却是露于言表,甚至错觉下还以为他眼睛里放着光——这种联想太可怕了,赶忙打住。 “有多佩服?” 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夸赞别人,并且还是异性,这当然会让寂缘浑身不自在。虽然在这种时候抱怨或追问只会显得自己太幼稚,太计较,但她克制不住。 “甚至超过对家人的尊敬——原谅我大不敬。” “……这么厉害?” 林寂缘不能就这么接受这种说法。和魂梦的几段接触下来,她能理解,多方面而言,确实魂梦很厉害。至于有没有易罔口里的那么出色,以至于超越家人,寂缘不愿意轻易认同。 “这么厉害。”易罔傻笑着挠挠头,提到魂梦的时候,尤其当开始夸她的时候,易罔整个人精神都焕发了起来,这个细节是绝对看不漏,并且让寂缘感到非常不甘心。 “对了,说起来,她告诉过我来着。说等寂缘醒来以后,一定要告诉她……诶,好像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瞥过眼睛看这寂缘,眼光不确定,浑身打量,这眼光说实话挺失礼,两人关系不错所以姑且原谅他。 “说,快点把秘术练好,至少控制着不要在无意识的时候乱放。她之前剔除掉了不稳定的部分,重新练起,只要心态别过于激动,应该问题不大。” “是吗。”寂缘还是不甘心,凭什么她就一定要听别人的话和指示?尤其施令者还是她不太待见的以为。“你觉得我应该听她的话?” 易罔郑重地点头,两手平放在双膝上,做一个相当端正的坐姿。 “还说,怕影响到你的身份,所以当家的本事请一定不要忽略——呃,她原话挺委婉的,我一复述怎么有点别扭……对不起,我也该好好学学语文才对。” 他苦笑两声,顺带看了看窗帘。叨咕着“差不多天亮了吧。”他站起,拉开窗帘,外面还是一片黑。 就着最后一缕月光,看院子里,好像站着两个人,是背影,太模糊了根本无法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