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说那些是脏事?”谢观南很意外会从季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无论我们的律法在制定之初是否接近完美,都会因为实施的人发生变化,皇帝有独断专行之权,三省六部、每一层衙门都有可能被人为渗透的因素干扰,如果这个干扰的力度大于律法原本给出的弹性和宽容度,就会从法治变异成人治,那可不就是脏事么。”
谢观南又问:“那我说的那些呢?”
“佟追拿下杀手带回的虽不是地方衙门,但陇右军也是国器,不算是私刑,这事不仅仅是我个人的人身安全遭到威胁,后面牵扯到的还有别的事,所以由陇右军接手效率会更高一些,可能有逾制的嫌疑但不到枉法的程度。”季熠虽然也觉得他们在家里这么一板一眼谈论这些属实是有些不合时宜,但谢观南的眼神这么求知若渴地看着他,也叫他实在难以拒绝,“至于纪家主母,以孝治国的宗旨不可能说改就改,但也是可以想办法弥补的。”
“什么办法?”谢观南这下是真的被勾起了些好奇心。
“由皇帝下旨让刑部拟出新的章程去修改细则,落实到具体案例,便是遵照新法,援引判例。若有重大案情,可援照声请,听候上裁。”季熠说,这就是具体案例、具体研究然后具体办理,如果现行的律法条例中没有可参考的案例,那就向上报给刑部甚至皇帝,看是否可以根据新发现的问题制定新的法典去补充和完善。
“也就是只有等到新的问题出现,才能开始想新的解决办法?”谢观南对于这种亡羊补牢的形式还是有些不满足的。
“那不然呢?”季熠苦笑了一下,律法始终是滞后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法典的诞生本身就是给道德底线来托底的,“在周礼出现之前,人们不还信任过画地为牢的么?放到如今看,可谓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是吗?”
任何进步都是需要时间的。
谢观南从季熠的怀抱中离开、坐直了身子,脸色有些凝重,像是在思考着重要的事情。他一点也不为自己刚刚说了那些话而后悔,若非如此他也没有机会听到季熠告诉他这些,但他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是不是真的适合说:“可是季熠,这些也是有先决条件的。”
季熠轻握着谢观南的手捏了捏,他知道如果不是他这样一个身份,谢观南可能不至于这样言辞闪烁:“我明白,这取决于在至尊之位上的人,是否有足够的能力。”
莫说现在皇帝是季熠的弟弟,哪怕现在是季熠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敢断言他这一生所有的决策都会是对的。君王与君王也不可一概而论,有杰出优秀的,也一定有昏庸无能的,不然也就不会有新朝取代旧朝。
他们又都沉默了下来,谁也不说话,是因为这个话题又是无解的,哪怕倾尽天下所有权柄与贤达的智慧,也无人能给出完美的答案。
良久,季熠才艰难地打破这份寂静:“我最初想学着一个人生火做饭的时候,总是手忙脚乱,于是我问苗姑,怎样才能在厨房也让我在同在书房一样从容自得,你猜苗姑说什么?”
谢观南摇了摇头,虽然他不知道苗姑说了什么,但他确定季熠不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乐子要与他寻开心。
“她说厨房的事和书房的事看起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不论事情摆放在面前显得多繁杂,你动手去做了 ,条理自然就会出现,再多的事情,从第一件开始做了,就会一件接着一件减少。”
苗姑用最朴实的话解释了一句圣贤语,“治大国如烹小鲜”。
谢观南还是很高兴季熠能找来这个小院,虽然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但入睡的时候,先前的焦躁确实被季熠化解去了不少。
也是在这个夜,季熠也好像找到了些什么,一些从前他不曾考虑过的事情,借由谢观南这一晚的不断提问,原本他毫无头绪的东西,似乎摸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