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南的脾气不能算坏,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十分讲道理的,季熠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乖顺谦和的儒雅君子,所以当他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谢观南不喜欢的事,也就不会奢望对方能给他多少温柔的对待了。
与悦知风这场谈话开始得有些潦草,但季熠觉得此时说出来并没有什么不好,有些话该让悦知风知道,有些事情也必须让谢观南看到。
再回到房间时,季熠推开房门的动作都是带着点小心的,生怕门一打开,就有什么东西招呼到自己身上,不过他提防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谢观南就靠在窗边,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如果没什么人走动的街道也能算风景的话。
“观南?”季熠走到窗口朝外面看了一眼,确定了谢观南真的只是在发呆,就去牵他的手,“下楼吃饭了。”
谢观南抬头瞥了季熠一眼,神情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后却没任何动作,又转头往窗外看去。
就在季熠思考着自己是不是正在经历一种新形式的惩罚时,无意识间一直握在掌心的手抽动了一下,谢观南似乎也没有意识到有人抓着他的一只手,直到动作被阻碍才愣了一瞬。
“昨晚到今晨,这屋檐上来来去去走了几次人,瓦倒是一片都没弄乱。”谢观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你的功夫看来不比静海卫差。”
昨晚在夜雨中第一个来爬谢观南厢房窗户的自然是季熠,但没过多久,就又有人来敲窗户了。静海卫不会不知道季熠睡在哪里,但没有特别的事情,他们值夜的人也不会来打扰。
他俩睡前来的是柳慈,和季熠耳语了几句又很快离开,而等他们睡醒,过来送消息的又换成了另一个。季熠没有隐瞒谢观南,静海卫连夜去调查的就是城中两个隔离区和州衙的具体情况。
谢观南问季熠为何不相信郑柏言却又在表面上这么客气。不止谢观南,他觉得任何人看到季熠的态度都会认为他对郑柏言是深信不疑的。如今谢观南才知道,只要季熠愿意,他是可以表演得毫无痕迹、足以骗过所有人的,以往他在自己面前演的那些,还真就是情趣而已。季熠从来没有真正想骗谢观南,才会处处露着破绽。
“他是老头的人,这点面子得给他,毕竟一把岁数了。”季熠昨晚打发走了柳慈后,躺在床上用仿佛讲睡前故事那种柔软悦耳的嗓音跟谢观南聊这些,“更何况我若不表现出对他的话全盘相信,他回去还不连夜把那几个地方都封锁得铁桶一般?真要那样,哪怕是静海卫,打探起来也费事。”
季熠说谕令再如何严厉,能管住的也只有百姓的行为,但管理不了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他们进城的途中季熠一直在观察,少数在街头活动的百姓,眼底的惶恐和不安是藏不住的,所以郑柏言所说的,一定有部分是粉饰过的。季熠相信郑柏言是个有能力的人,但这不妨碍他认为僰道县的情况远比表面呈现出来得更恶劣。
和眉州的乐衍不同的是,眉州把本可以做好的事情耽误了,这是季熠不能原谅的。但郑柏言的情况是他尽力而为了,只是他遇到的问题已经远超了他能处理的极限,所以季熠才会觉得可以对他更宽宥一些,并不单单是他所说仅仅为了给悦知风面子。
“隔离区确实控制住了染病的人,这点刺史没撒谎吧?”谢观南最关心这点,无论如何他都不敢相信郑柏言会在这事上有所欺瞒。
“只是‘几乎’控制住了。”季熠纠正了一下谢观南的用词细节,“除了封城之前已经离开本地的那部分,现在城中的感染者或许是控制住了,但你提到了僰人村,变数又多了一个,所以现在就更不好说了。”
其实郑柏言最大的疏忽,可能就是过分相信僰人村远离人口密集的县城、不会造成威胁,所以放任剩下目前没有感染的村民继续留在那里,并且没有派人去彻底调查和布控。万一真的被谢观南猜中,真正的病源一直还在僰人村,那么现在那里就像是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炼蛊熔炉,可能比城中的隔离区更危险。
“那你还想自己过去?”谢观南很清楚季熠不是那种会没头没脑、莽撞蛮干的人,他能说出那种话不会是一时脑热,“你到底想做什么?”
彼时季熠用一种如渊似海般深沉的眼神盯着谢观南看了很久,而被盯着的谢观南心里则像走马灯一样转过种种画面,很多很多种他想象中季熠可能会做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了解季熠所以才会想象出那么多恐怖的画面,还是他内心深处也明白,那可能才是眼下最快能达到目的的手段。
“我曾经跟你说过,救一个人还是救许多人这种难题,最坏的是希望把问题丢给别人的人,我不想做那个坏人。”季熠说到这里的时候,支撑起上半身去把烛火吹熄了,可就算是这样,暗夜中他似乎还是能感觉到谢观南那双明亮的眼睛在追着他、等待他的答案,于是他转身拥住对方,让自己躲开那道视线,“但是观南,恐怕我也做不成你理想中的那种好人。”
季熠不想做那些自己也唾弃的事情,但是他不确定谢观南是否会谅解“即墨熠”想做的事。
“你要去僰人村,是想……”谢观南说不出那两个字,他看不清身边人此时的表情,只是一把抓紧了对方的衣襟,“季熠!”
【屠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