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熠没说完,但谢观南能感受到,听着季熠的声音,他眼前也仿佛浮现出那位曾经统一了这大片国土的帝君身影,他在每一年的除夕夜凝神专注地伏案写下这些送不出去的思念、或许还几度誊写,只为了留下一封干净完美的书信。每一年他都记得自己的孩子又长大了一岁,所以他留下了不同的叮嘱,随着年纪增加,可能口吻变得更为严厉,也或许提出了更多的希冀。先帝以这样的方式提醒着自己,他有一个不在身边的孩子,无论在不在他眼前,一样茁壮成长着。
难怪季熠会说盒子里装的是他的二十年,这里头是他找寻了二十多年的答案,和先帝藏匿了二十年的父爱。
“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谢观南知道他这么问确实还是自私的,他和所有的人一样也对先帝怀有敬畏之心,但他更在乎季熠的感受。在他看来,那个盒子贮存了多少先帝的父爱并不是重点,那里面的东西能否让季熠二十多年来的心结打开才是。
“我不确定。”季熠把碾好的茶粉倒入茶盏,停下手来看着小小炭炉上那壶水,在等着水开的这点时间里短暂地晃了下神,他歪头冲谢观南又是一笑,“不如观南替我解惑?”
谢观南没有立刻作声,他知道,他明白季熠也知道,这不是一个谁可以轻易解答的疑问。先帝是那样睿智、果敢又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奇人,他绝不会让自己平白耗费二十余年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可即使如此,谢观南依然坚持,无论那盒子中的信如何情深意重,迟来的父爱并不能抵消季熠这二十多年内心受到的伤害。
“与其说那些信是在表达父爱,我觉得更像是他在与我继续昔日的对谈。”季熠把铜壶从火炉上拿下来,缓缓将水注入茶盏,“今日想起来很多过去的事,这么多年来,我以为自己再也想不起来了,原来那些事情也像是被锁进了一个盒子,只要有人知道打开的方法,就会被再次放出来。”
其实先帝直到去世之前都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要将皇位交给两个儿子中的哪一个,但这一点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从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诏也一直没有册立太子就能推断出。对今上继位心存疑问的人便是以即墨锦一直在先帝跟前,这么多年却没有得到太子名份这点为依据的。只不过若要以此为凭,那么二十多年不在皇城的即墨熠显然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这才是当初先帝驾崩,两仪殿上群臣争执不休的根本原因。
“前朝有的皇帝不轻易立太子,或者立了又废让儿孙们在彼此猜忌与争夺储位中度过漫长岁月的也不在少数。”谢观南这么说并非是觉得先帝不立储君的决定有多明智,而是无论皇帝怎么做,都很难让所有人满意或完全不留下隐患,所以东宫之位空缺,不见得就是先帝对皇权的占有欲过盛,这里面并不是只有一种因果关系。
“我阿爷曾对我说过,皇帝是这世上最难让人喜欢的人,要坐在那个位子上,就要先做好不被人认同、理解和喜欢的准备。”
谢观南笑了笑,季熠离开皇城时才十岁,换言之先帝这话是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说的,无论如何听起来,都太过严厉了:“这不太像是阿爷对儿子说的话,倒像是上官在督导下属。”
“观南可谓一针见血。”季熠把做好的茶推到对面,“他在信中说,皇帝和他的儿子,是这世上最享受不到天伦的父子,只要在皇城之中,父子之上,先是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