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巷道寂静无声, 没有车辆,也无行人经过,只有风来穿过古朴平整的青石板路。
他的声音被风裹挟, 渗透进长巷每一处角落和缝隙, 带着他的诚恳和请求,被不远处教堂的钟声祷告,被四面八方的岁月痕迹见证,印拓在一层层苔藓植物里, 温暖和潮湿浸润了土壤,滋补了微生物。
他仍含蓄地笑着,也故作轻松地补充一句:“我现在手里没有购物车可牵了, 感觉手里空荡荡的。”
手里空荡荡的。
他无法依靠双手推购物车, 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他就要直面他的本心。他想牵她手的本心。
啊。
原来如此。
原来, 她落在他牵着购物车的手的那一瞬目光垂落, 被他细致地捕捉到眼中,他却不动声色。
时舒故意问:“我是购物车的替代品?”
他摇摇头, 乖乖地否认一句:“不是这样的顺序。”
时舒仍保持着抱臂的动作, 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等着他解释。
她的答案取决于她对他解释的满意程度。
夕阳染上他的周身,给他描摹上一层薄薄的光圈,光圈和他的影子同时落在地上,折成长长一条荫凉,黑色的小猫皮毛光亮, 坐在荫凉里,慵懒地翻开肚皮。
“想牵你的手才是我不敢明目张胆的意有所图, 而手推着购物车不过是我匆匆忙忙转移注意力,混淆脑中胡思乱想的备选项罢了。它具有迷惑性, 它不仅让我自己觉得我的行为足够坦荡,连你也没能看出来我的晦暗企图。”
他耐心地解释,他说着动听的情话,像他夜晚端坐在她的床边,那纯净又纯粹的清唱歌声一般沉静疗愈。
“其实刚才在超市里面,我就很想牵你的手了。”
“但别人先把那样的话说了,我要是在那种情况下征求你的意见,其实不够真诚,也有点儿不够尊重你。所以,认真地推购物车就成了我的行动伪装和遮掩。”
他又补充一句:“但,如果时时你现在不想跟我牵手的话,也没关系。你直接拒绝我,或者保持沉默,我都能明白,也都可以接受。”
“接受,然后呢?”时舒问。
“这说明我的节奏把握得不够好,太快了。”徐欥认真地回答她:“然后,我会等一等,等下次时机合适的时候,我再问你愿不愿意跟我牵手。”
他没有从她这儿获得答案。
他也不气馁。
他平静地就要收回手。
似乎是默认了她的沉默。
他的手就要自然垂落至身侧时,却又被时舒突然伸过来的手勾住指尖。
她的手指尖慢慢滑入他的掌心。
掌心的粗砺与柔软擦碰,他不敢轻举妄动。
“不用等下次。”他听见她说:“不就是牵个手?”
她只是没有想到,在如今这个匆忙迅速的世界里,饮食男女,速食爱情,还有人能够在爱情里保持最初的纯粹,连和她牵手,都要准备得郑重其事。
她知道他纯粹,但她的确也没有想到,他连牵个手都要挑选合适的机会,来征求她的意见。
而比起,速食爱情的年代里,情侣之间的身份确认,像极了拥抱、接吻又或者上床的通行证,他手持着这些通行证,就只是想牵一牵她的手。
她手中的力量松弛着,跟那次借力他的手,跳下缆车时用的力道不同,触感也就不同。
因此——
刚才还一脸平静的人,突然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随后是剧烈的心跳声,抑制不住的心动。
他静静地站在原处,静静地感受着手中被填满的,她的手温,她的柔软,细腻得如同落在他手心里的一朵蔷薇花,留不住春意浓浓,但迎来了夏日悠长。
夏日悠长。
就有薄汗蒸着皮肤,他的额前湿热,在低矮的路灯下润出水的光泽。
时舒先去观察他的耳尖,果然有了淡淡的粉雾,她随后才注意到他额前的细腻水痕。
她戏谑一句:“我以为你很有经验呢?”
她的一句打趣,让徐欥回过神来。
缓神之后的徐欥,一手拎着两个购物袋,一手牵着她的手,不徐不疾地迈开步子,往深深的巷子里头走去。
他也能走在她身侧,腼腆地笑一笑:“我以为上次坐缆车,足够成为我的经验了。”
他还因此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
没想到等真正牵到她手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紧张和拘谨,以及……巨大的不真实感。
“坐缆车?”时舒眉眼微勾:“哪次?”
“和谁?在哪儿?”
夕阳落下墙头,小猫钻进木舍。
天色如水墨一泼,在远去的夕阳里,醉得昏暗浓稠。
两个人的身影愈行愈远,消失在长巷深处。
只有听力很好的小猫,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时时忘记了吗?”徐欥提醒:“在长榆的滑雪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