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鱼越发觉得江凌这人做事有成算。
她确实为难。若是日后这管家的差事定要落到她头上,她好歹也要先跟着白夫人胡嫂子两个学上一年半载的。这样呼啦啦地一股脑儿地堆她头上,她哪有这个本事摆布得开呢?
“你是真心想自立门户么?”
“这事一时半会儿也办不成的。就算爹答应了,还要见族老,族老同意了,才能去见官。有件事,外人是不知的。江家代代平庸,倒不是因为没有人才……只是当年孝慧仁皇后深谋远虑,给了永胜侯府爵位世袭罔替,却没给永胜侯府免死金牌,并留下一道密旨,怕永胜侯府卷入一代代的帝王之争中去,惹来抄家灭族的大祸。因此上……不许子孙任六品以上实职。有野心的子孙,必得先分了户方成。”
锦心不由大为震惊。世人只知江家破落,却不知还有这样一个家规。难怪永胜侯说自家人知道根底。
这位孝慧仁皇后确实想得深远。一但分户,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也不易牵连不到本家。但分户出去的子孙,真成了功立了业,怕也不会惠及本家。所以江家虽在勋贵中占有一席之地,却只得这么破落平庸下去,毕竟最多只能当个六品的小官儿罢了,就算想参与造反,也没人给个眼神。
“其实……夫君,我只想问你……你想分户,是为了我还是为着你自己的野心?”锦鱼觉得江家这样就很好。权势熏天又如何?旧时王谢堂前燕到底会飞入寻常百姓家。
她注视着江凌。
江凌有一张白玉般雕就的面孔,每一根线条都那么恰到好处,清晰却不尖锐。因而明明线条分明,却不让人觉得凌厉,反而仍是温和从容的,连孩子都喜欢的。
唯一让人觉得有些不好说话的大概便是他的鼻梁了。
笔直□□有棱。
他不低头垂眸羞怯木讷的时候,便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坚毅镇定之色。
锦鱼突然觉得……她从头到尾都想错了。
她原以为,她会是那养花人,好好地娇养着江凌。
其实她自己才是那朵花儿,江凌想要养着她。
江凌的答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孝慧仁皇后用一道恩旨束缚了江家后代的人生,只求四平八稳。
对她是恩赐对江凌也许就是诅咒。
如果江凌是一只生了巨翅的大鹏,她有什么资格定要把他关在笼子里?要求他过她想要的人生?
她这样想着,就见江凌唇边浮起一丝微笑,像春风吹动新绿的柳叶般。
“为了我自己的野心。”他说。
锦鱼心定了,微微一笑。她讨厌人说谎。尤其是假借爱护她的名义。
江凌也在看着锦鱼。
她明媚的脸上好像染了一层霞光。
那道光从昨晚到今晨一直不曾褪过,好像那光是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
她本人便是一道朝霞,一滴晨露。
叫他想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舍不得碰舍不得饮。
然后那霞光中却又露出了一点闪,好像黑暗中狡黠的猫儿眼。
她饱满的红唇边慢慢露出个微笑,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不势利。若是势利时,又怎么会舍柳镇而选他?
可他若说……他发奋皆为了她,她却未必会信。
景阳侯说,是她选择了他。
既如此,他若不发奋,待她老了,见着她那当了敬国公夫人的嫡姐,会不会后悔今日之选?
他绝不能让她后悔。
绝不能。
*
转眼便到了三日回门之期。
大嫂子胡氏替锦鱼准备了十二样回门之礼。两坛清酒,两匣子点心,两包山药,两盒茶叶,两匹锦缎,两篓子新下的樱桃待,又有红豆红糖山货等,都是成双成对的。
又派了新漆得的一辆车。
江凌便仍骑了马跟在车边走。
只是这回只是一匹普通的枣红马,并不是迎亲时特意借来的大宛汗血宝马。
锦鱼便仍是带了豆绿与茯苓两个。
虽她在景阳侯府住的日子不久,可一朝嫁出去,再回来,竟也有些近乡情怯,心头莫名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