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望燕楼内,景阳侯身穿漂色古香缎绣青莲鹤氅,大袖深垂, 双手背在身后, 站在窗前。
窗口却是紧闭着, 只从回字纹的窗格外透进天光。
江凌站在他身后半步, 微低着头,眼睛望着窗前大条案上摆着的一盆翠幽幽的君子竹,并不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阳侯才转回身来,坐进条案前的大圈椅中, 指着对面的圏椅,冲江凌指了指。
却并不叫人进来伺候。
江凌见条案暖窠里有热水,案上也有茶具茶杯, 便自己动手,给景阳侯奉了一杯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景阳侯喝了几口, 才道:“江凌, 我知道你聪明过人。可是, 皇后娘娘出事, 太子出事, 这里面多少凶险之处。敬国公这样处置, 是极妥当聪明的。咱们立于朝堂之上, 不能学后宅妇人之仁。要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江凌双手捧着天青罗汉杯,长睫低垂, 头轻轻点了点,既没表现得半点吃惊, 更没表现得不安惶恐。
景阳侯微皱了皱眉,以为自己说得太过隐晦,没说清楚,江凌没领会到其中的深意,便索性道:“你要知道,那两件事,也许并不是意外。”
江凌这才抬起头来,脸上仍是平静如玉像一般,目光如深潭秋水,深沉无波,淡然道:“岳父洞若观火。岳父可知,是何人所为?”
景阳侯心头大震。
原来江凌竟是早就知道的。
那他刚才怎么还敢说这事不难处理?
自古最凶险的事便是夺嫡。
他原以为皇上千秋鼎盛,太子地位稳固,可万没想到,那个位置……实在是太诱人。竟然还是有人敢肖想。
他手握兵部,目前只要效忠皇上就行。
可是接下来,如果夺嫡之事越演越烈,他想不站边都是不可能的。
可这边一旦站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自然也关心锦心的伤势。
可是与景阳侯府的安危比起来,锦心受的那点委屈,景阳侯府是不是因此丢了脸面,都微不足道。
而许夫人,在这件事上的所作所为,连最普通的官夫人都不如,倒像个无知的市井村妇,眼里只知道女儿。在顾家闹完不算,又拉上娘家闹。
锦心的事,表面看不过是出了件意外,死了一个小姑娘。但这事连累得皇后娘娘都自闭宫庙,又怎么会是普通小事?明明是凶险至极。
许夫人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实在让他失望至极。
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看在儿女的面上,想给她些体面,让她今日出来见女儿女婿们。
不然也不会搞到现在这样,一团烂泥。反叫女婿们都看了笑话。
他同意锦鱼去一趟敬国公府,不过是想赶紧把事情压下去,安抚一下许夫人和两个儿子。
他不信锦鱼真能见到敬国公夫人。
这倒不是因为敬国公夫人跋扈,而是敬国公夫人定然深知其中凶险,故而大门紧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最好是让全京城的人都不要再关注提起这件事才好。
卫家上门大闹,顾家不依不饶,都是犯了皇上忌讳的事情。
可有些话,他也无法跟许夫人与两个儿子说太多。
一来这只是他的揣测。二来,他们跟锦心感情深,未必能听得进去。只会以为他是在找借口,反显得他太过无情。
倒是江凌……,这孩子是个明白人。
至于这次的事是谁,最可疑的当然是诚亲王。
太子若是在昌县真被杀了,诚亲王便是唯一的嫡子。
皇后娘娘母家与敬国公府一定力保他上位。
可是这一回,皇后娘娘却是在敬国公府出的事。
削弱了皇后娘娘和敬国公府的地位,对诚亲王又并无任何好处。
因此又觉得这事,也许不是诚亲王所为。
至于皇上其他的成年皇子,一时也看不出谁有这样的实力。
他不想显露出自己对这事没有把握,反叫江凌看轻了,便道:“你说呢?”
江凌闻言想了想,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刚才露出点儿苗头来,咱们对这事还是一无所察更好。”
景阳侯听到这话,略有一解。可细细一想,不由暗暗叫绝,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不管这件事是谁的手笔,离最后的结局都还早着呢。
他只顾着盘算如何避开。
倒没想到,这种时候,最该表现出来的,不是精明,而该是糊涂。
总之不管是谁在后头搞鬼,
他们先装着糊涂,就暂时可以维持住两边的平衡。
最多叫人以为他们无能罢了,总比早早站队要强。
景阳侯不由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看江凌眼光更是不同。
他便又问了一个心中的疑惑:“那你是如何看待,你这突然飞来的鸿运?”
江凌嘴角慢慢勾起,露出几分难见的狡黠:“自然是由衷感激皇恩浩荡。如今满京城,人人都在议论江家三郎貌美如花,谁还记得十日之前,太子被围,皇后娘娘雪中赏花,朝野上下群情激愤?”
景阳侯老怀大慰,抬首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