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又道:“可众生大多非为公而生,若如先生所言,若不强求其善,人人皆私己,届时家国受难,岂非无人愿流血?”
白雪川微微颔首,道:“太后所言之意,我却是有相近之寓言,诸位可愿听?”
太后前子前倾,道:“愿闻其详。”
那迷界僧也收敛了隐约的压迫之感,神情专注地听白雪川讲述。
“北冥有鼠,每至秋末冬初,倾巢而出,动辄百万计,偶遇深堑,入则粉身碎骨,若不入,待冬雪来时,百万同胞俱都要僵死雪中。此时首鼠便想,它纵身一跃,填平千尺之渊,好让儿孙也过得这条深渊,前往南方避寒,岂不美哉。这么想着,首鼠跃入深堑之中,粉身碎骨。”
太子也是听得入神,不禁开口问道:“只是那老鼠至多有二两肉,单它一只,如何填得千尺之渊?”
“它之后,有仿效它者,十而成气,百而成势,万而成城。一如史书载朝代之更迭,一人行,则千万人行,一人入阿鼻地狱,则千万骨骸填火海,埋刀山,待骨骸成灰,化膏腴之土,再撑人世之万年。”
言罢,佛堂中一片寂然,迷界、悟界二僧皆恍若沉思。
而太后听罢,久久不语,叹道:“天下之大,分分合合,神州之地,不知吸了多少生民泪。战儿,今日白先生之言,你要字字记在心中。”
“孙儿记得了。”太子点了点头,又转头向白雪川问道:“白先生说的本宫都明白,可万年之后,谁又记得那首鼠之牺牲呢?”
“我记得。”
“诶?”
卫将离微怔,只见白雪川看着她笑了笑,道——
“在下生来一把闲骨头,别无他事,便是专为那首鼠抱不平的。”
——虎狼窝里也敢当众表白,妈蛋干脆今天就私奔算了!
卫将离仿佛又回到了十来岁的时候,那会儿她正是叛逆期,吃的苦受的伤,什么都不愿意和别人说,只有白雪川一直感同身受,不管她走得多远,这人都会在她最难受的时候走到她身边,说一声——没事,谁欺负你,我帮你讨回来。
此时太后从那种郁郁的情绪里恢复过来,道:“今日哀家与孙儿受益匪浅,辛苦白先生与二位高僧了,请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谈。”
二位神僧点了点头,起身道:“若有闲情,白先生可有兴致一论‘三藏’之学?”
白雪川道:“后学末进,大师愿谈,荣幸之至,便约在明日如何?”
“自然。”
卫将离直看着白雪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憋得略微有点发疼的气管这才放松下来。
太后终于想起卫将离这边,问道:“你可是为慧充仪一事前来请哀家处置的?”
卫将离定了定神,抬头道:“妾昨日稍稍核对了一下那夜宫人的口径,红芍阁的宫女都可以证实马婕妤是听见秀心宫的动静才去查看情况的,与马婕妤口实相符。妾便想着应是有歹人偷入秀心宫中妄想行刺慧充仪,可中间被慧充仪的宫女带人进来打断,这才未能下成毒手。”
太后微微眯眼道:“你怎一口咬定是歹人?”
卫将离道:“先前回宫的车队曾经遇刺,妾便是在那时被刺客所伤,所中之毒与慧充仪同出一辙。”
太子在一边细细观察太后的神情,道:“皇祖母,孙儿也看到了,皇后娘娘被刺客伤得很重呢。”
太后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便依你的意思,让殿中监将此事转交刑部处理,通缉刺客吧。”
卫将离诶了一声,问道:“不用再提审那夜的几位太医了吗?”
太后面庞微冷,道:“不必了,那些太医多半也是与刺客一伙的,昨夜已经畏罪自杀了。”
卫将离:“……哈?”
太后冷冷道:“你是皇后,你的说辞哀家自然是相信的。至于马婕妤,虽然无罪,入夜时分妄自外出,禁足一月,抄五百遍心经;江贵妃为代理六宫,督查不力,罚俸半年。此事已定,无需再议。”
卫将离:“……”
这就是权力顶层处理事情的方式,你有证据,她就毁灭证据,有说辞,也能让人割了舌头。
太子微微咬着下唇,眼神一片迷茫。
似乎又想起太子也在这儿,事情不能说得太深,太后又道:“说起来慧充仪为殷氏诞育龙凤胎,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吉兆,正巧哀家也少有与皇儿同庆,哀家五十寿诞便与中秋宴合在一处办吧,你再与皇帝商讨一番给慧充仪拟个加封。皇后,你初来乍到,本来应该交给江妃操办,但江妃身子不适,此事便由你操持,勿让哀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