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回想到这里女孩喃喃,一时迷茫,将宣夜抱得更紧:“你记得你答应过我,说话要算话,好不好。”
一个活了七岁却没尽兴玩过的孩子,有这样一个心愿,说真的,其实并不过分,一点也不。
“我答应过你什么。”宣夜闻言回了句,停下动作,背着她艰难喘息。
趴在阿爹肩头她这么说,仍旧很乖很糯。
“你答应过背我玩,玩到我尽兴!你答应过的,我知道你要把我丢到那个井里面,可是你答应过我,要完成我的心愿,说话要算话!”
“阿爹你背着我,陪我跳格子好么,陪我玩个痛快,好不好。”
女孩的嗓音顿时尖利,怪他停下,双手勒紧他颈脖,勒出深深一条血痕。
那一刻她其实并不怨恨。
“我为什么要把你丢到井里。”宣夜仍是淡淡,温柔和沐。
她的阿爹嫌她活得太久,如今要背她,亲手送她去那边。
“因为我被烫了,全身都烂掉,却总也不死啊。”女孩凄惶,低头看了看宣夜,突然明白,握紧他肩头,声音一节节拔高:“你不是我阿爹!可是你们都一样,说好了陪我玩到不想玩,却说话不算数!”
只是这一句她就全然明白,七岁的孩子,其实已经有颗敏感的心。
“说话不算数的人会要报应!”她又加了句,凄厉无以复加。
“你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记住,到了那边,不要怨恨我们。”喂完之后阿爹问了句,蹲下身,要她到自己背上来。
宣夜和半夏愣住,抬眼对视。
之后阿爹又喂她一口,一口后又是一口,待她这么温柔,温柔到她想哭。
女孩的故事已经浮出水面,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半点不错。
芝麻里面和着猪油香气,原来是这种滋味。
“我说话算数。”宣夜道,抚了抚膝盖,深吸口气:“我陪你到最后,绝不食言,我们继续。”
真甜。
“199,200,201…………”
阿爹伸出汤勺喂她,她几乎不敢置信,连忙撑起身子,强忍不适吃了一口。
洞里半夏的声音还是依旧清脆,可是宣夜却不再轻松。
那是弟弟和阿爹才能吃到的高级吃食,她从来是想都不敢想。
肩头那女孩越来越重,渐渐地他就好像背着一座巨大的石碑,压得他几乎连站立都已不能。
阿爹没去,留下来陪她,还盛了小半碗元宵喂她。
这不仅仅是一个鬼魂的重量,还包括了女孩的恨意,这女孩灵力非凡,能够在他背上施压,好比千斤之坠。
正月十五,元霄节,娘抱弟弟去看灯,姐姐们也跟着去了。
“我这么乖,这么乖这么乖,就这一个心愿,你为什么还要说话不算话!”女孩在他肩头嘶啸,身体滚烫,好比一块烙铁。
于是日子就慢慢滑到了那天。
恨,如何能够不恨。
从生下来的那天起,阿爹就嫌她多余,如今更是嫌她恶心,嫌她恶臭熏人,嫌她整夜哼哼,吵到全家人睡觉。
那天,在阿爹肩头的时候她想,跳格子一共要跳七局,可是阿爹背着她不容易,只要背着她跳三局,她就满足,就谁都不怨。
可是阿爹不这么想。
可是阿爹不耐烦,怨她重,更怨她味道骇人脓血横流,只草草跳了一局,就背她来到那口枯井,然后一把将她扔了下去。
从懂得自己是家里第七个女儿之后,她就一直很乖,很乖很乖。
那情形她记得清楚,扔她下去的那刻阿爹表情轻松,就好像扔掉一棵烂掉的白菜。
家里很穷,没钱替她请大夫治烫伤,她也明白。所以也从来不问,如果实在很疼,她也尽量克制,只是很小声很小声的呻吟。
这叫她如何能够不恨。
凳子的前脚不牢实,她前栽掉进热水里,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她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