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百年中,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了千千万万种假设,到底是有一种将真相猜中。”
“那个季离的转世,是——元、芳!”
“她很小心,觉得我死后必然不甘,又在那坑道出口布了重重符咒,将我魂灵困了整整百年。”
她朗声将这句喊了出来。
“比如说这一壶水银,也是混着降术,可以加重冤魂的重量,让魂灵无法飞起。”
月莹此时又切进一寸。
“是。”迟望川答,将手指缓缓抚过自己那半张脸:“事后用了很多时间,我才终于明白一切。”
迟望川脸色惨淡,双目微阖,十指停止拂动,一时间满园烟雾尽散。
“那你现在知道了?”
“你居然放过了她,居然……”
“当时的我不知道,自始至终,她都没说一句话。”
半夏仍然不敢置信,一步步上前,想看清楚迟望川双眼。
这一句话说的半夏浑身的汗毛立起,声音都忍不住发颤:“你都已经是个死人,这女人还来泼你水银,到底是想做什么!”
“小姐以为我还爱她?”
“她回来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把一壶滚烫的水银倒了下来,很庆幸当时我坐得偏些,这才只毁了半张脸。”
“那是必然。”
那下面的半张脸果然丑陋非常,根本五官难辨,而且闪着诡异的银色。
迟望川低头,继续笑得惨淡,“已经不止百年过去,而且她又这般待我,小姐却以为我还爱她,是将迟某看得太高了。”
迟望川摇头,抬起手,摘下了左脸的半边面具。
“那你为什么要放过她?!”
半夏的思路一下就飘向了老派寻仇武侠剧。
“我问了她十个问题,极其苛刻,也替她设计了最最恶毒的死法……”迟望川低声:“可是她通过了试炼。不论美丑,不论贫富,不论贵贱,不论长短,不管立场,不要尊严,不问对错……她都爱他,一颗心这么赤忱,我无处辩驳。”
“她回来,告诉你,其实你才是她的仇人,一开始她的复仇对象就是你?”
“就为了守信,你放过了她?!”
她回来了。
迟望川仰头,身体里灵力渐渐被月莹裹挟而去,可却依旧立得笔直。
门锁被打开,有脚步慢慢走近,他知道那是季离。
“不管是在世为人,还是隔世为鬼,言而有信,都是男人立身的根本。”
这么过了四天五夜,暗道里蚂蚁越来越多,开始肆无忌惮地爬上他脸,他都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却突然听见头顶一响。
这一句他说得英风飒起,连宣夜都为之所动,不禁一怔。
所以他只好坐在暗道底处,一寸寸地等死,闻着自己身上越来越浓烈的酸臭之气。
半夏叹了口气。
就算他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迟望川看向她。
院子里空无一人,门被锁着,里外三道。
“我和你不一样。”他将半夏的心事挑明:“虽然我们都是爱错了对象,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后悔我爱过。”
暗道高不足一丈,但这个时候对他而言,就是绝对逾越不出的深渊。
“这世上的确极少再有所谓纯粹的爱情,可你要相信,除去这些外在,爱本身无错。”
那里面并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只不过是味软骨散,让他动不了,连举一条胳膊也难。
“这就好比碧玉梨。”他伸手,摘下一颗梨子,居然又拿刀开始削皮:“这样邪恶的一颗梨子,因为下降,梨皮上集聚了女人们腐臭的欲望。可将皮削了,梨,却真的只是梨。”
迟望川叹口气。
一句话说完梨子已经削成。
“是,水有问题。”
惨碧色带血丝的梨皮纷纷坠地,托在他掌心的,又是一个晶莹雪白的梨子。
这一次连宣夜都忍不住插嘴。
“吃个梨吧,真的,就只是个梨。”
“水有问题。”
他将手伸了出来,魂火渐渐黯淡,第三次发出了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