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聆青从未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但他的行为准则很好懂。
他说付出劳动的人该得到报酬,帮助那只住在“楼下”的女鬼讨钱债和命债,他买给他的衣服甚至请他吃的一顿饭他都谨记在心,时刻想着要还给他。
恩是恩,债是债,江酌洲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有时候他会想,宴聆青在这方面其实跟他很像,只不过他们一个表现温和,一个凌厉。
死亡、伤害、孤独,以及锋利如刀的谣言构成了江酌洲二十多年人生中最醒目的色彩,被这些色彩洗涤过后,他早已没了那些温和的情感,恨意、戾气、警惕和冰冷才是他的本质。
这是他无论看上去有多矜贵有礼也无法遮掩的事实。
曹伯的悉心照顾,李卓飞的诚心相待他都看得到,但他也深知唯有尽量避开和他们接触才是最好的选择。
宴聆青也是一样,他不想把他拉进自己的漩涡中来。
但他偏偏又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可以撕破困住他牢笼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不会受到所谓“克命”影响的人。
所以江酌洲克制不住亲近他,又控制自己保持距离。
如果真的想要见面又怎么会抽不出时间?深夜站在顶楼的窥视不过是下不了狠心的自我慰藉而已。
但何虞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宴聆青的世界里,他的出现逐渐打破他勉力维持的平衡。
江酌洲对宴聆青是有独占欲的,这种欲望难以言说,或许是因为那份唯一,或许是因为他对他偶尔表现出的依赖,又或者是别的说不清的东西。
总之,他不喜欢有人介入这段特殊的关系中。
宴聆青对他是唯一的话,对何虞也会是。
但摆布他人生的幕后黑手还没有找出来,无论内心情绪有多不平,江酌洲依旧没有去做什么。
直到那些不断缠扰他的碎片梦境有一幕变得清晰。
漫天乌云翻滚下,江酌洲看到一把剑刺入宴聆青胸口,温热的血喷洒出来溅在脸上,而握剑的人是他自己。
他说,阿青,你必须要死一次。
你必须要死一次,这句话似乎不那么陌生,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江酌洲不敢去深想,也一再告诉自己那只是荒诞的、混乱的梦,毫无根据而言。
但,如果是真的呢?
世界本就存在许多未知面,他掀开的也只是一角,梦到前世又有什么不可能?
江酌洲说不清那一刻究竟什么感觉,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仇就是仇,更何况宴聆青并没有转世。
他急于去求证,所以他问他,有没有想过报仇。
话音落下,寂静的气氛在车厢蔓延,每一秒的沉默对江酌洲而言都是煎熬。
宴聆青的确没有轻易回答这个问题,他在很认真地想答案。良久,才在江酌洲的目光中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仇。”
“没有仇?”
“我没有恨,也没有怨,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留存在世间。”
宴聆青对这一点是真的很疑惑,鬼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长时间存在于世的鬼更是难上加难。
但他不是多想的性格,想不通就想不通,反正“活”着很好,“而且我就算有仇人,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江酌洲收回视线,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笼罩一层看不见的郁色,他往后靠在了座椅上,沉默了片刻又问:“人有转世吗?”
宴聆青不知道今天的主角受怎么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有的,我听说有的鬼在放下后会在冥冥之中受到指引去转世,怎么转的我就不知道了。”
毕竟大部分鬼都是随时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或许白裙小姐会有这个机会。
“好,”江酌洲没有再问下去,他重新看向宴聆青,目光晦暗,“如果哪天想起来了,告诉我,我会帮你。”
车子在昏黄的夜色中驶向主路,江酌洲没有再说话,宴聆青向他道了谢,说他是个很好的人,然后沉迷在手机之中。
江酌洲无声地扯了下嘴角,或许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算不上什么好人。
半小时后,车子在地下停车场停了下来。
一路的沉默已经让江酌洲调整好状态,他下了车,又绕到另一边给宴聆青开了门。
宴聆青还低着头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是个消除小游戏,没有时间限制,但他还是一点也不舍得停下来。
江酌洲有些无奈,有心想要说他两句,但在看到那张严肃紧绷的小脸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弯下腰去给他解安全带,他还嫌他遮挡视线,不太乐意地转了下方向,背对着他,毛茸茸的发顶几乎要贴上他的唇。
江酌洲动作一顿,若无其事拉开距离,“这么玩,手机会很快没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