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蛋就是胖鸡?所以你把蛋带走了,静檀没有阻止吗?”
时穆没有回答,但从他上挑的眉毛,秦游只能看出一句潜台词:
他能奈我何?
一席话间,静檀已经将咒语诵读完毕,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正是秦游带来的火种。
此时,在场的所有执事、献官,已经观礼的妖怪全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逼视。
唯有藏在神木上的胖鸡有了动作。
他转眼就将方才的恐惧忘在脑后,如同在空中看见宝石的鸦一般兴奋地锁定了了匣中的火种。
只见胖鸡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从神木上俯冲而下 ,叼走了那枚火种,眨眼间就吞进了肚里。
秦游额上青筋一冒,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然而下一刻,一阵白光将祭坛的所有事物尽数吞没,耳边只剩下连续的忙音。秦游被光晃得眼睛刺痛,但还是强忍着眯起眼,勉强看见胖鸡的影子开始无限地拉长,放大———
它的身形很快就比方才将秦游驮起来时还要大,就连空旷的祭坛也快要容不下它。
胖鸡——不,现在这个绰号已经不再适合他。
他身为胖鸡时,那簇突兀的红色尾羽直让人觉得突兀滑稽,可如今,那血红尾羽拖曳在他的身后,仿佛一件华美的羽衣,每一根羽毛的尾端仿佛都坠着着一枚落日。其余的羽毛则是炫目的铂金色,在黑暗中流光溢彩。
这一幕比秦游在千年前看到的更加震撼,但他不敢细看。也就是因为他来自异世界,才没有像其他妖怪、甚至包括静檀一样五体投地,顶礼膜拜。他只来得及看出神鸟的双翼两侧又分化出更多的羽翼来,眼前的光太刺眼了,他感觉再看一眼眼睛就会被灼伤,刚要下意识低头回避,便感受到面前一阵飓风,一阵排山倒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神鸟巨大的头颅在他面前低垂下,即便如此也有三层楼那样高。由于凑得太近,秦游还以为下一刻自己就要跟火种一样被他吞进去,刚闭上眼,便感觉面上如同徐徐春风拂过脸侧,伴随着如同坐在篝火旁边一般略有些灼热的暖意。
一旁的时穆察觉到神鸟靠近,早就警觉地挡在秦游面前,却也遭受了一场猝不及防的贴面礼。
两人茫然在原地,秦游也不知为何,讷讷开口:
“我答应你满汉全席,可你长这么大,恐怕把通天楼吃空了也不够。”
他说完才觉得冒犯,再怎么说眼前这位也是这个世界的神明,他这样算是口出狂言,大不敬之举。不想近在咫尺处传来了一阵声轻笑。
“满汉全席就免了罢。”
这声音很熟悉,和千年前秦游在神社里听见的一样。
“你已经实现了我最大的愿望。不甚感激,异乡人。”
“你要走了?”
秦游听见自己不由自主地问:
“没有神鸟,没有通天楼,彼岸和那些信徒会如何?”
其实按照他的性格,并不会问出这些话,对于神鸟对自由和同族的向往他更觉得合乎情理。只是在千年前那个世界经历了不少,他深知信仰在彼岸妖怪们心中占据的重量。又或许是因为千年前他在底层摸爬滚打了一段时日,对那些命不由己的平民们多少产生了一丝共情。
“不会如何。”神鸟似乎不觉得这个问题出乎意料:
“是信仰束缚了他们。没了通天楼,他们会飘洋过海,走到更广阔的天地。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中更大,孩子。”
“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你身旁的人。他统治了彼岸千年,也许比现在的我更加清楚。”
时穆站在一旁,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神鸟血脉,在神明的威压之下,他并没有像旁人一样畏怯、回避。他只是仰头看向神鸟,一言不发,像是在与对方进行一些无声的交流。
没错。距离神鸟陨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其实生命的顽强远超乎想象,不会因为失去了任何就难以延续。尤其是这些皮糙肉厚,又寿命极长的妖怪们。
“我也该去履行我的宿命了。”
也不知是否因为片刻前还是一只精灵古怪的胖鸡,神鸟的声音褪去了沧桑,也褪去了威严和神性,像是耄耋老人返老还童,他的语气里夹杂着欢欣与活力:
“为你们送上最真挚的祝愿,,”
祂再次垂下修长的脖颈,用羽冠轻轻碰了碰秦游的掌心:
“愿你们平安喜乐,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