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在没有迷雾的迷雾丛林中,格瑞突然无端地发出了一个疑问的音节,但脚下的步伐依旧。 走在他身后的依芙歪了歪头,想看看格瑞的表情,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格瑞大人。” 格瑞没有回头,反问道:“你确定你要找的东西沿着这条路走就能找到吗?” “嗯——”依芙看了看前方,语气坚定地答道,“应该!” “那就没事。” “?” 接着,两人又走了很久。 ……咦? 依芙觉得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那个……格瑞大人?” 格瑞停下来,转过头看向了一脸纠结的依芙。 “不是说穿过迷雾丛林就能到达迷雾沼泽了吗?可……” 咱们都从这个没有迷雾的森林出来了啊!但是别说迷雾了,连沼泽都没看到! 而且还是这——么大一片平原! 依芙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随风呈波浪状起伏的草原,眼角不禁一抽。 清风微拂拔凉的心。 “……”格瑞的目光从依芙脸上移到了依芙背后的迷雾丛林,观察片刻,突然问道,“刚才在迷雾丛林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吗?” “什么什么感觉……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我是说……”格瑞将目光从背景中移开,看向依芙,“你对你要找的东西的那种感觉。” “啊!”幼小的女孩幡然醒悟,“说起来,我们刚才好像……路过……了?” 依芙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看到了格瑞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 “……为什么不早说?” 救救命她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求格瑞大大不要崩人设,饶了我吧! “啊,那那那是因为,呃,我们不是一直在直走嘛,而且前进的方向也和我之前感觉到的一样,所以我还以为刚才是我感觉错了……哈哈哈,没想到就这么出来了呢——对不起。” 依芙紧张得有些结巴,而且感觉不管怎么解释都是在彰显自己的愚蠢迟钝,于是干脆就满心愧疚地垂下了脑袋诚实道歉。 格瑞闭上眼叹了口气。 “我们走的那条路不是直的,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有着一定的弧度。” 他睁开了紫色的双眼,锐利的眼神仿佛刺向了迷雾森林的最深处——迷雾沼泽。 “而这点弧度,非常‘巧合’地让我们错过了迷雾沼泽。” 而且迷雾丛林以前从来都没有过道路这种东西,但是这次,格瑞进入迷雾丛林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些高高低低的植物就像是提前迎接他们的到来一样,齐齐向两边靠去,为他们开辟出了一条暗藏玄机的‘道路’。 不,这绝不是迎接。 格瑞唤出烈斩握在手中。 “方向。” 依芙秒懂了格瑞简洁的话语,立马用手指着自己有感应的方向:“那里。” 然后她就看到烈斩高高举起,用力地朝自己所指的那个方向劈了下去,直接将这片丛林通往迷雾沼泽的路径,硬生生地用充盈着莹绿色元力的冲击波砍了出来。 巨大的动静所引起的狂风使得依芙的草绿色杂毛拍打着面部,但她此时却无暇顾及。 她看了看自己刚刚指向那个方向的手指,又看了看那条被一秒开辟的宽敞大道,突然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了。 收……收回前言,这里的人果然都是些怪物。 依芙突然想起了和格瑞的初次见面。 要是在刚见面时的那个时候,他就像这样向我砍来的话…… 依芙腿一软,差点坐到了地上。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从心有余悸中恢复,回过神时,白发青年早已扛着莹绿色的大刀走远了。 心中对于格瑞的信任终究是战胜了胆怯,依芙没多犹豫就迈开了步子去追上了他。 到了迷雾沼泽后,反而就少了很多阻碍。 迷雾沼泽标志性的迷雾如今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那些性价比不高的怪物对于格瑞而言也是一刀一个,也不需要分心照顾身后的人,于是两人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格瑞仰起头。 参天大树,那些参赛者的形容并不夸张。 对于依芙而言,眼前的树木乍看上去,除了那泛着金光的树叶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凹凸世界的植物都奇形怪状的,不正常的看多了也就正常了,正常的反而变成了不正常的。 就是尺寸稍微有点……等等! “这也太大了吧?!” 依芙目瞪口呆地看向面前的巨树。 最初步入迷雾沼泽的时候就看到它了,那时候只不过觉得它是一棵一般大的树罢了,但当它立于眼前的时候,依芙却发现这树未免也大过头了…… 站在它的面前,感受到了排山倒海之势。 硬生生地让她这个正常人犯了巨物恐惧症。 她不禁咽了下口水,有些犹豫地靠近了树干。 她要找的东西确实在这里,但是,为什么,自己又有些排斥着这里呢? 但是…… 不迈出这一步的话,自己只会永远被蒙在鼓里。 依芙抬起手轻轻地贴在粗糙的树干上。 …… 咦,然后怎么做来着 静止了半分钟左右,依芙感受着自己背后的格瑞的目光,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正当她神情慌乱地回头准备向格瑞解释(其实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的时候,却看到了向自己冲来的格瑞。 杀了她吗?这个时候?为了惩罚自己耍了他? 来不及稀释存在了!依芙绝望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感觉身体一轻,依芙艰难地将眼睛眯出了一条缝,却发现自己正被格瑞抱在怀里。 依芙从来都没有被这么抱过,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而她感受到的,属于格瑞的温度,却让她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人的怀抱都是这种温度的吗……恍惚间,依芙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一个想法。 “地面在震动,你做了什么?” 格瑞将还未回过神的依芙放了下来,看向那颗逐渐开始出现变化的巨树问道。 依芙这才发现,自己和格瑞已经离开了刚才的地方,甚至距离树下已经有了一定的距离。 原来刚才是在保护自己啊…… 她顿时有点脸红。 “我……什么都没做啊……”就摸了摸树干,它痒了吗? 没过一会儿震动就停止了,原本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无数粗壮的树干就像柔软的蛇一样解开、分散,露出了里面疑似核心一样的巨大晶体。 晶体有着与这棵树的树叶一样的金色光芒,甚至更甚,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正封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看不清那是谁。 草绿色头发的少女却像是失了神般,走向了那个人影。 眼中仿佛只有那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她。 依耶芙特。 稚嫩的双手向晶体的外壳伸去,却没有触碰到想象中的坚硬,反而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渗了进去,表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依芙这才稍微回过了一些神,怔怔地感受着微热的温度,却没有缩回手,反而向前踏了一步,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核心。 她回过头,给了一直充当着他的保护者的格瑞一个微笑,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步一步缓缓地靠近那个人影。 格瑞想跟在她后面走进去,却不料那个对于依芙而言毫无阻碍的入口此时却如铜墙铁壁般阻止着格瑞。 格瑞试着用烈斩砍了一下,却没有发现上面有任何的划痕,甚至连刚才少女触碰时泛起的涟漪都没有出现。 他不知道他认真去破坏能不能突破这一层阻碍,他也没把握能在不伤到少女的前提下进入核心内。 只能等她出来了。 格瑞收回了烈斩,在一旁露在地表上的树根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 越是靠近那个人,依芙所受到的阻力就越大,周围的温度也越高,隐约还能够听到核心内部那类似于心脏跳动的沉闷鼓动声。 到了最后的几步,温度已经高到似乎想要把她燃烧殆尽的程度,但她却不想放弃。 不,这不是她不想,而是灵魂的本能让她不顾燃烧自己也要回到那个身躯。 正当她要踏出要毁灭自身的那一步时,面前的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并不是熟悉的玫红色,也不是变化后的血红色,而是一种漠视一切的金色。 “你是……谁?”依芙艰难地问道,实际上,她已经没有了继续前进的力气了。 “我是你们所说的永恒睡菇哟!”面前的人说出的话语却完全不符她淡漠的神色,“嗯……现在应该算是凹凸之树吧?” 依芙这回没有回答,她彻底地失去了身体的支配权,只在意识模糊前听到了这句话。 一直待在原地的女人主动靠近了昏迷中的女孩,轻轻地抱住了她,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么不喜欢我给你的新身躯啊,我好伤心呀。” “那你也得经我允许再换啊。”女孩睁开了眼睛,声音不复从前的天真懵懂,低沉了几分。 却没有推开她的怀抱。 她想起了她丢失的记忆,就在她自己的身体触碰到她的一瞬间,伴随她自身记忆归来的同时,还有关于永恒睡菇的一切。 它的记忆,它的想法,它的感情。 “你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病入膏肓啊。”女孩笑出了声,一滴又一滴泪水却悄无声息地背叛了她的伪装。 金眸的女人见状,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闭上了眼睛,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直觉告诉我,你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 依芙从核心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以前的身体。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那几根泛着银光的金色树枝,回想起之前在核心里发生的一切。 “你现在所使用的这个身体,其实是我制造出来的。” “理论上这个身体肯定比你原本的身体好用,我发誓!” 永恒睡菇——现在是凹凸之树如此说明道,攥紧了胸前的衣物,神色有些不忍,带有一丝希冀地问道:“真的……要换回来吗?你……” 依芙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却依旧义无反顾:“我可不觉得这幅身体有我原来的好看。” “……臭美。”凹凸之树垂下了手,随即又从身后那小小的、金色的树苗上折下了几根树枝,握在手中,对依芙说道,“谢礼。” “什么——等等,你的夙愿到底是什么?”依芙却一眼都没有看向那些被硬塞在手中的树枝,有些焦急地问道。 它却笑着装神秘:“不告诉你。” “你……” 然后它半蹲了下来,双手搭在了依芙的肩上,额头相抵,闭上了眼睛:“啊啊,真是的,不论是你,还是我,为什么都这么任性呢……” “再见了,我的朋友,依耶芙特。” —— 依芙剩余的生命能量,最多能让她再存活两年了。 这在永恒睡菇第一次仔细观察依耶芙特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所以那次它才诧异到控制不住自己抽了口凉气,但它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说出来,就是怕提起她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明明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疾病,但她的寿命却所剩无几。 她肯定是知道的,却不在意。 怎么能不在意呢! 在永恒睡菇一只菇待着的时候,它经常会想起这件事,然后气急败坏。 后来,它才因为记忆共享而知道了她的想法,女人并非不在意自己的生命,而是早已知道自己注定早逝的结局,并且决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这是她被神赐予的命运。 她是本不该诞生的生命。 能够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最大的奇迹了。 这样的她,亲手夺去了数人的性命。 受到的不正规教育使她的心里并没有多少负罪感,而且她也是为民除害。 只是当自己知道自己所剩余的时间不多了之后,倒也没有感受到不公。 毕竟杀了那么多人,自己能够长命百岁那才叫奇怪吧。 反倒是感谢起了神地大恩大德,让她还能够再多苟活几年。 就像她那被神所赋予的生命一样,她的命也该由天命来收取。 在那到来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决定了要笑着去面对,尽量每天都去享受这个世界。 这样的话,起码能在离开之前,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