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随处可见,是一种传统糕点,做法多样,香甜清火,皆为众人喜爱。 在桂花香最馥郁时节,便有人帮忙采集而下,她再细细挑选清洗晒干,与红糖搅拌,佐以桂花香蜜,搅入拌好的粉中,待到发酵,过热油进锅,熟后快速捞起,锁色锁香又不大甜腻,一口咬下去,外酥内软。 若想再养生点,粉类可换成米薯之物,蒸下,也就行。 白甜挽着袖子,在砧板上将糕点切成一小块块。 在这个地方,一如六年来的每天,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情。 “好了没,白甜!” “好了。”她轻轻地回答。 六年前,她答应进来颜王府当丫鬟果然是正确的。因为没多久,奶妈就累得病倒了。去帮工时,奶妈为了晒衣服,一个恍神,被挂上去的新绳子勒倒,刮得奶妈皮开肉绽,进而感染化脓,活生生一病不起,要是没有卖身的这笔丰裕进账,根本没钱治病,更不要说要维持这几年来的医药开销。正也因此,奶妈后来就再也没有责怪她的私自决定了。 “唉,我们什么时候不再当下人呢……” “嗯?”白甜将糕点一一妥善地放进双层红木食盒里。 “难道你不会不甘心吗,白甜?” 白甜虚弱一笑。 “奶奶小姐们不过就是家世好点,长得也没你好,凭什么就可以对我们呼来唤去的?!” 白甜将食盒递给了倚在门板的小荷。 “当然,我长得也不差。在所有丫头里面,我就承认你与我相貌相当。”小荷呿了一声。 白甜腼腆地一笑。 “喂,白甜,你是不是从来没跑腿过啊,干脆你就顺便帮我把糕点拿去给那个少宛娘娘吧,我还有衣服要洗。”小荷说道。其实她哪有衣服要洗,不过懒得走一趟。 “是……”白甜怔了一下,有些迟疑,“在哪居住呢?” 少宛娘娘是轩王爷的妃子,拥有一身好绣艺,整座王府都知道。 “你连这个都不知?”小荷惊叫摇头,“我看颜萝郡主是对你太好了吧,你这样还算是个丫鬟吗?呐,你就往这边出去,左拐再左拐,就顺着小径直走,看到一座楼,递给门前的小盆就可以了,小盆你总知道了吧?实在不行,问一下,很快就到了。” 小盆,服侍少宛娘娘的,她当然知道。也时常过来捧过几次点心。 “那、那我先洗个脸。”由于整天窝在这里吸油吸烟,怕烟油味冒犯到别人。 “有什么好洗的,快去快回罢!省得待会儿又有哪个主子嘴馋了,又指名要你做的好糕点了!” 白甜闻言低头想了一回,小荷此话确实有理,她得快快回来,重新制作别的点心。于是当下解下了围裙,提了食盒,然后才依着小荷指的方向前进。 这六年来,她的生活很单纯,除了照顾奶妈,就是制作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和探听哥哥的消息…… 哥哥…… 由于太过于沉迷于自己的思绪,白甜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走着走着,踢到小石子,葳了下脚,幸好及时稳住了身子,她惊喘了一口气。 “姑娘,你的糕掉了。” 前头突然响起一道好听的男音,她的心湖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涟漪。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她不会不清楚——因为早已在她心底描绘过千遍万遍……她慢慢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层食盒和一个盖子,里头好几块桂花糕呢——正捧在缕翩掌中。 “谢、谢。”她像六年前一般,开口跟他道谢,可依然听不到自个儿的声音。 在这里见到他,并不奇怪。少宛娘娘是绣娘,他掌管布庄,两人一直有交易往来。 他常来府中走动,她远远地见过他几次,听到他的说话声,看着他的脸,注意到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一日一日又一日,一年一年又一年,等到她发现这件事时,他就进驻到了她的心底。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关注他……好像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看着他。大约,心里是有一些惋惜的企盼吧。 “我帮你装上。”缕翩笑道,靠近她身旁,自动自发将食盒装上。“好了。” 白甜眨了下眼,因他突如其来的侵近,身子有一刻的僵硬,没再多说,她欠了身,告退——就如同一般的仆役一般。与他错身擦肩而过。 缕翩略愣了一下。而后,也旋身迈开了步子。 与这里的大多数丫鬟相同,她就像这里的一景一物一样,并不需要特别的关注。 *** 阿牛家的一只猪倒下了。这本不奇怪,奇怪的是,任所有市集的屠夫再厉害,也屠不出这伤口。 缕翩听到来报,赶去查看。 伤口非常的精细,骨肉分离得近乎完美,像被薄刃划过,可却刀不刃血,几乎找不到凶器血滴流下的痕迹。 阿牛心痛难耐,他五大三粗,就算屠猪,也是属于蛮剁的糙汉子。在发现少了一只猪后,终于在离猪圈一里开外,找到了这头离奇失踪的猪。为何阿牛认得,因为在那被完美剥下的猪形皮上还有阿牛熟悉的五花花纹。养猪辛苦,阿牛一状告到了衙门,并怀疑是对户阿熊所做。同是养猪户,相煎何太急!阿熊必是嫉妒阿牛养的猪又肥又壮肉质又鲜美才痛下毒手! 可是阿熊虽也是屠夫,却干不了这勾当。在衙门上喊冤时,阿熊不由得庆幸当初考选刽子手时,他就是因为被嫌弃手脚不够利落才被刷下,进而改当屠夫的!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光是猪,这还不打紧,偏偏这头猪,是阿牛预备用来进贡的。阿牛养的猪又肥又壮肉质又鲜美,每月都要选几十头用来买卖给朝廷。而在六年前,甚至更久之前,也发生过同样案件,先是由猪开始下手,那时尚未闹大,直至演化成一桩桩凄惨的命案……如今,这头猪的离奇死亡,似在警告些什么,有那么几丝的威慑意味。当朝便惊了,留了意。 “查到什么了吗?”缕翩来到了案发还原现场。 “启禀爷,一共被分割成了一百八十个部位。心肝脾肺肾所有五脏六腑全被割取扔至一旁。手法如同六年前一般。” “不,刀法进步了。”缕翩笑着沉吟,眼眸微眯。 “……继续查!”他下令。 待手下领命而去后,他望着黑压压的天空,低低喃道:“只怕,又有布庄要出事了。” *** 平时帮她送东西的长工今日告假,府内设宴,人手短缺,临时又找不到人,在忙完颜王府的事后,白甜只好亲自来送货品。 走在路上,她忆起了昨日。 昨日,她又见到他了……不仅见到了他,还和他说了话…… 然后,她开心了一整天,一直到现在。好似吃到了比她做的糕点更好吃更美味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珍藏,细嚼般的回味。 不禁又将他对她说的话揣摩了一遍,白甜粉嫩嫩的脸蛋上的梨涡浅露,嘴里细细地哼着快乐的小曲,脚步也不由得轻快。 颜萝郡主待她极好,专腾了一处给她做点心。 她知道,缕翩公子喜欢她做的糕点,每次他一来,她那天就会变得很忙,只为了摸索他的口味。 如果送盘子回来时的丫鬟说甜,她下次就不弄那么甜。如果听到他略染风寒,她做姜糖饼,专用祛邪温和的食材,如果听说他宿醉了,她做酸梅酥,想方设法制作可以减轻他难受头痛的点心…… 原先她只做点心给颜萝郡主吃,后来变成宴客的,娘娘的姨娘娘的,有时是仆人之间,最后,她甚至还接揽了外活。 不仅要照顾奶妈,自从打听到哥哥的消息后,她需要更多更多更多的银两。 她一直很担心……哥哥被人捉走。 白剑院在以前属于明门正派,可是哥哥好像加入了邪魔歪教…… 而且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她很怕哥哥被官府捉走。但奇怪的是,似乎,连官府都暗地里拜托哥哥办事…… 听人家说那个跟银狐一样的,指的大约就是哥哥了。 她有时有听到府里的侍卫们讲江湖上的趣事,当他们提起那名发尾有银白的公子,她就特别的留意。 震雷……这是那名银狐公子的称号。会不会,是哥哥隐姓埋名了? 怎样才能让哥哥也来找她呢? 她打听到,要找那名公子办事,最低要先奉送一千两白银,还不一定见得到。 要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为此,她必须很努力。 自爹不在后,她过着和以往翻天覆地般差别的生活,幼小受人处处服侍的记忆很缥缈。以前,做点心是为了玩乐,现在,做点心是为了生存。奶妈总唉声叹气说她不该这么苦,可是既然苦已成为事实,她只能苦中作乐。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缕翩公子,仿佛只要想到他,纵使做再多的活,她好像就不累了。 她提了一篮子,踏进了上启记的店铺。 “甜丫头,今天怎么是你自个儿亲自来啊?” 见到了大娘,白甜淡淡地牵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