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官淮刚来三白宗不久,不习惯宗内的生活,于是某日趁着天黑偷偷逃跑,结果不慎在林间迷了路,被吓得大哭。
齐怀善发现人不见后,连忙叫上宋渊他们分头去找。寻着断断续续的哭声,他最终在树丛中发现了脸上沾满灰土泪痕的官淮。
他当时也是这么背着他,耐心地柔声安慰着,一步步走上山门。
官淮哭得满脸乱七八糟,害怕的劲儿过去后,还偷偷趴在他肩头上蹭鼻涕。
但现在,枕在他肩头上的孩子却无声无息,安静得让人心慌。
“走了,阿淮。”齐怀善叹了口气,刻意忽略自己发胀的咽喉,以及酸涩的眼底。
“师兄背你回家。”
说罢,他踏上阶梯,缓步平稳地向前走去。
段沉身板最大,却是几人中最憋不住泪的,忙低头用袖子抹了几把,眼眶通红。
“走吧。”他回头对两人道。
宋渊侧头用衣袖摁了摁眼睛,接着点点头,跟上段沉的步伐。
陈泫的反应却慢了半拍,在两人走出数步后才跟上。
从刚才起,他脸上就没什么表情,甚至连半滴泪都没掉,仿佛无心无感一般。
他的泪,似乎早已在几年前流尽了。
当归来的卒鹰小队传来官淮的死讯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开玩笑吧?肯定是骗人的。
这一感受一直持续到他发现官淮的尸体,直至亲手将其翻卷的皮肉缝合,清理干净官淮的遗容。整个过程,他都完全没有切实的感受。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走在棉花上一样,如同梦中的片段。
这一切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
在官淮出意外的前几个月,陈泫刚被白谪提拔为卒鹰首领。一个无名之辈骤然变成首领,地位相差的悬殊导致他被无数眼睛围绕。
在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只等他露出一个破绽,然后就像闻到腥味的老鼠一样扑过去,将他从虚无缥缈的高位拉下。
陈泫无法示明自己与官淮的关系,更无法在众人面前展露出半分悲伤。
所有的情绪,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坐在冰凉空旷的房间内才能流露出一二。
他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接受官淮的离去,然后在一日深夜带着人离开了仙盟,回到了那个他自叛离后将近四年没有回去的地方。
三白宗。
陈泫没有将人草草埋葬在仙盟旁的深山中,而是冒着风险将人带了回来。他觉得,比起冷冰冰的仙盟,官淮或许会更喜欢待在这里。
三白宗的一切都没有变,无论是山路还是宗门的陈设,甚至是空气的气味,一如他当年离开时的模样。
陈泫原本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可以确保在无声息潜入护法大阵的同时,并不会对阵法造成损害。
但三白宗外的阵法重重,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一个对他进行攻击。
——齐怀善的灵力认可了他。
陈泫抱着官淮进了供有师父牌位的大殿,取出三炷香点燃。
跪在已逝师父的画像面前,他落下了自己的第一滴泪。
剥去冷硬的外壳,藏在其中的陈泫的灵魂终于得以喘息。
活着的感觉,死亡的感觉,在此刻犹如潮水般向他袭来。
无声恸哭。
他的背影颤抖着,嘴唇几乎快要被自己咬破。
泪珠落在软垫上,很快被布料吸入,只留下一小片湿痕。
一室寂静。
等半夜发现异样、壮着胆子前来探查的柳思远摸到殿前时,却发现留在殿内的只剩下一具安静的尸体。
官淮的痕迹在仙盟中很快就抹去了,似乎从始至终都从未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只是数月后,当时与官淮同队的数十名修士在某次执行任务时全部丧命。
全队上下,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