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良久,龙潜渐渐收声,呆坐在烛前,一边抽噎着,一边将带来的火纸全部燃起。
火焰中仿佛又看到了义母慈祥的面容,含辛茹苦抚养两个孩子的辛劳。
此时再回忆起当初颠沛流离的六年,才真正体味到义父母的不易。
其实当时家中已经困顿潦倒,义父无论带着他们住在哪里,都会隔三差五地出门去打猎贴补家用,而每次他打猎回来,都是家中最高兴的时刻,犹如过年,因为会有肉吃。
记得义父母到后来每天只吃一顿,已经饿得满脸菜色,依然让家中保持着快乐和幸福,彼时还是孩童的自己哪里知晓这些艰辛。
他们将能够买到的布衾都给两个孩子做了新衣,把所有的吃食都留给了他和义妹,问起时总是笑眯眯地说,阿耶阿娘不饿,但你们要多吃,要快快长大,要学会保护自己,于是两个孩子高兴地刨完碗中的米饭。
看着挺拔高大的槐树,龙潜回忆着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触动了心中所思所想,文思涌出,决定要将义父母的养育之恩留下笔墨,以寄托哀思。
周围看了一圈,他将面前的槐树皮剥掉一半,露出了光滑的树干,脑中再次回忆起了义母慈祥的面容,略一沉吟,运气于指,将全部的怀念聚集于手指头,在树干上刻下了一篇悼亡诗。
《长相思·祭母》
吃多点,穿多点,点点均为母常言。从此忆慈颜。
过南山,祭北山,山上山下阴阳寒。僵坐泪湿衫。
——不孝子龙潜留书。
书毕,再次抱着槐树大哭起来。
今日才真正得知义母已经过世的消息,从今日开始才永远的失去了慈祥的义母。所谓生身父母在一边,养身父母大如天,只恨当年年幼无知,未能真正体会义父母的艰辛。
但此时也无法弥补和尽孝了,唯有泪水洒满槐树。
有哀怨的琴声响起,铮铮的古琴弦每拨动一次,龙潜便心悸一分,心中的哀恸也更盛一分。古琴音域宽广,音色深沉,余音悠远,此时此地有这样的琴声伴随,真叫人肝肠寸断,悲伤直透骨髓。
龙潜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随着琴声的节奏,一颗心也要碎裂在悲恸之中,霎时间只感觉万念俱灰,觉得今生再也无法报答义父母的养育之恩,而唯有自裁,在义母坟前奉献出生命才有一丝孝道。
琴声再度响起,节奏愈发哀恸激烈,随着曲调和节奏,心情也愈发灰暗和压抑,龙潜心里只剩下了不孝子的念头。
已经生无可恋了,唯有一死才能尽孝,缓缓地举起了手掌,运劲就要向头顶拍落。
金雷掌罡猛无匹,即便是自己的一颗头颅也抵受不住,但唯有了结此生才能报答义母的养育之恩。
突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浓烈的危险气息冲击着他的心门。
以往这种气息都是来自于外部,而这一次却是从心底里升起。有那么一刹那,心中居然有了一丝自嘲,马上就要了结此生了,还莫名其妙的有了遇上危险的感觉,实在是奇怪。
同一时刻,丹田内一股精纯的五雷火内力陡然自动上蹿,冲到了头顶,瞬间将龙潜浑噩、混乱的脑海里带来一丝清明。
“还未给义母报仇,怎能随意轻生?”一个虚幻的龙潜在他耳边大声叫道,这声音传进耳膜迅速流遍全身,冲击着他的意志,要拍落的手掌停在了半空中。
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龙潜顿时清醒过来,睁着眼——明明是一直睁着眼的呀,怎的会有才张开眼睛的感觉——茫然地看着举起的手掌,额头冷汗猛淌,背心也一阵寒凉。
“怎的会有轻生之念?辛苦修道多年,难道道心都毁了吗?”龙潜扪心自问。
同时,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从背后传来了古怪的琴音。
立刻收掌,转身回顾。
一个女子盘坐在他身后两丈远,膝上横放着一把古琴,正在弹奏。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那琴,这不同于一般的古琴,有足足五尺之长,细看下竟是在一头一尾两端,又加长了一尺三寸五。
龙潜出身道家,于琴道并不陌生,知道它在乐器中地位最崇高,位列四艺“琴棋书画”之首,士族之人有“无故不撤琴瑟”以及“左琴右书”之说。
——古琴也叫瑶琴,一般长度只有三尺六寸五,象征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面圆底扁,象征天和地。七根弦从外到内依次分别称作宫、商、角、徵、羽、文、武。前五根弦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象征君、臣、民、事、物的庙堂之道,后两根则是纵横天下的文武之道。
那女子看见龙潜睛光闪射,显然已经清醒不再浑噩,俏丽的脸上有了一丝慌乱,停手抚住琴弦,莞尔一笑,道:
“小道人,你在哭什么呀,奇奇怪怪地抱着槐树这般凄凉,有什么叫你伤心欲绝的事情,可以给姊姊说说吗?”
龙潜内心的伤痛哀思还未完全平复,听到对方真诚关切的话语,心里有些吃不准,不知刚才的那股危险气息是否来源于面前的这个女子。
细看对方,一身绿衫绿裙,三十五六的样子,面容姣好,嘴角有颗黑痣,微笑起来尤显俏丽,叫人一见之下便会心生好感,让人亲近。
只是祭母时雅不愿有人在旁说三道四,龙潜不由得愠道:“贫道自哭贫道的,不关你的事。”
绿衫女子站起身,抱起古琴点头笑道:“小道人不错嘛,果然有点道行,难怪有人看中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