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若兰时,床幔间她安详的睡颜清透妍丽,烛火映衬下,她的面容较之以前也苍白的有些可怖。
立于床头,朱友珪止步不前。他心头如乱麻缠绕,只因看清自己对若兰的重视。这纷乱世道中,若兰恐将成他肋肘,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听说她坠楼,他放下繁重公务直奔她处。这一路快骑,在城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已经顺着他寻来此。
他也曾想,这朝野尔虞我诈,每个人都生活的小心翼翼。他也想不管不顾艰辛积攒来的一切,带上一个她归隐山水,去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可身在这旋涡之中,他能一步步爬上如今地位,身下踩着多少累累白骨,肩上担着多少人心所向。他不能就这么放弃,至少为了娘亲。
若兰有些重的鼻息稍变,转醒惺忪间眼前的他正看着自己发呆。若兰欣喜,朝他伸出埋于水袖中的藕臂,衣料滑落雪白的肌肤曝露他眼前。
拉住她素手,他嘴角暖意骤升。扶她坐起,她依势将自己融入他怀。
“殿下你来了。”若兰语气略沙哑,病态尽显。
朱友珪不忍,眼里满是溺爱和心疼。“听说你想我,我便来了。”
“嗯。”将脸埋进朱友珪胸口,若兰近乎贪婪的呼吸他身上味道。
她知大限将至,周身疼痛让她钻心。
记得初见他时,着黑色缎裹的他,将一身矫健衬得骏逸非凡。虽着衣角蒙面,可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让她顷刻心神荡漾。她已如死灰的心,突而开始血脉卉张。初入世,她不懂此为情窦初开,还以为自己是病发将死之兆。
被他安顿在通咸街边,一处角楼暂住着,那段时间很短暂,却是她此生最美好记忆。
他每天过门不入,早时定要在角楼对面包子铺停下买二个,食尽再离去。晚时,他又坐于高头大马上游街般缓行,任开路侍卫大张旗鼓在街上唱喝。她知他是在唤她,这种默契他不言明,她也不说破。
知他身份非寻常,她亦懂事不过问。每日早晚,皆是她最开心之时。这样的日子美好简单,却还是逃不开那个女人的报复。
自那日晚时,她趴在角楼窗口翘首以盼她的‘心上人’经过。突然,从天而降的麻袋将她套住,像极了当时被龟奴生擒的场面。她惊慌不已,拼命挣扎撕扯破口哭喊,引来的就是颈项间一记重击,她就此沉沉睡去。
醒来后,一张令她惊叹的美颜下,包藏着犹如剧毒般的祸心,顷满她所有恐惧。
仿佛历了千山万水,她如在梦中。不知事过几许,转醒时,他竟就在眼前。还待她温柔备至,终日揽她在怀,伴她如良配佳偶,时时恩爱相守。
梦终会醒。她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心,自知晓自己肮脏不堪,她便更自卑于他的温柔以待。
她早该离开,不舍又如何?即使不曾历这腌臜之事,她亦配不上他。一个是人中龙凤,一个又是沧海一粟,如何能长相思兮。
“殿下,我好疼。”
“我知道。”趴在怀里的她,已经渐失重心。朱友珪明白这是她快要走的前兆,终是舍不得她,忍不住死死抱住她。
“好,好疼。殿下……”若兰鼻息开始变得薄弱,说话也变得气若游丝。
“不要说话,不要说了,本王命你不许说那些……”朱友珪也是第一次这般心痛,怕极了听她说最后的遗言。
“若兰生来孤苦,二十年来无依无靠,亦无牵无挂。自遇殿下起,这才得见一世牵挂。殿下,是若兰无能,然不能常伴殿下身侧。这一世,若兰深知能得殿下福佑,已是上苍垂怜,若兰……若兰知足矣!”孱弱的人儿仿佛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也道不尽此生情愫。
“殿下,若兰……清白已毁,若兰……不舍,不舍殿下。好,好好活着,若兰,若兰会在天上,守着……只愿来生,来生……”
“若兰!”怀中之人重重垂下的身体,让朱友珪恍若当头棒喝。
已入夜,郊外桑农们依照旧俗驱赶年兽,开始升锣击鼓击打坚石。
城中富硕人家早已在门上挂起大红炮仗,一时喧闹四起,城里城外皆是热闹。
一年的结束,让人们欢欣又活了一岁,也让人们憧憬着来年能继续活着。茫茫天下,终日战火硝烟弥漫,也只有今晚,八荒尽欢,五湖齐乐。
皇城上空更是闪着姹紫嫣红的烟花,一时之间巍峨的皇城恍若置身一片星海中。
朱友珪抱起若兰临至窗前。空中明亮的烟花映衬在她身上,他眼角两行清泪悄悄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