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当初朱温在行宫激她的话,他说,“老子不死,你才能活着!想你还是这么鲜嫩的年纪,竟要与将死之人同生死,实在可惜,哈哈哈,可惜……”
心底油然而生的恨意,像被一丝火星瞬间点燃。
茯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就像一颗棋子,被玩弄在师父的股掌之中,而同时,她还一直将师父视作如兄如父的亲人。她怎么就活得如此可笑,天底下该不会有比她更愚蠢的人了!
六年前,她被师父撇下,还曾期待着师父会替她讨回公道。如今想来,也是有够单纯的。竟还将师父随口许下的‘生辰之约’,当作那些年煎熬中的希望。
花了这么多年,她直到此刻才弄明白,这世间最不能信的,就是男人的许诺。
又过半个月,师徒二人虽变得无话可谈,但茯茶每日都被梦魇缠身,夜里时常冷汗淋漓。
而正伦还如以前那般,听到茯茶房里传来动静,即便再晚,都会裹上披风一直在塌前照料。
好几次清晨醒来,望见桌椅上熟悉的身影,茯茶都心酸不止。
昔日亲密无间的师徒,为何会越来越陌生,她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可就是寻不到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能下地走的那天,茯茶在院子里见到了千冥。
他的左臂不翼而飞,人也较之以前,更加憔悴消瘦。她问他是否因为救她才失了手臂?他笑笑,说手不见了没什么,良心要是不见了,那才可怕。
一句‘良心’,让茯茶再也绷不住自己多天来起伏的情绪……
师父固然自私,可一回想起师父曾日夜将她带在身边,教她说话做事,教她看书写字,幼时种种回忆扑面而来,她的心又开始抽痛。她常常怀念以前的日子,或许那时候她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师父偷偷喝酒吃肉忘了带她。虽说常被关在书院的内阁,可她身边永远看不完的书,摘不完的花,都是那回不去的曾经了。
千冥的手是不可能再完好了,茯茶仿佛能懂得他的心,那种永远失去的感觉,对千冥来说算不上恨,也算不得怨。
因为在腥风血雨里迷失的日子,他是再也不想回去。
可能失去了手臂,他换回的是另一种人生。茯茶在他眼里都能看见憧憬的光芒。
千冥还告诉她,师姐还活着,此时正藏匿在毫州的荒山上。
她闻言有些鼻酸。
联想起朱锽当日在内宫所说,‘……她就是死在朱友珪派去的人手里,你不是她小妹吗?贞娘?’
茯茶又一次被真相击败。当日朱锽说师姐死了,是朱友珪的人干的,她深信不疑。
起先她觉得身边乱作一团,谁是谁的仇人,她都快分不清。只是在听闻师姐的死讯后,她才恍然大悟,之前她所承受的苦,在生和死的面前,显得是多么不值一提。
可现在,真相又一次赤裸裸的嘲讽了她。
朱锽是利用了她,利用了她对朱友珪的恨。回忆朱友珪曾经的模样,那笑,那眨眼,一幕幕对她毫无保留的付出,她的心又痛了。
‘对一个人的恨,原来这么轻易就能被回忆填满。’
三日后,茯茶背上行囊,一袭白衣立在庭中。
她决定自己独自去做些事,因为族人的惨死,让她在仇恨中看清了方向。该为她族人付出代价的罪魁祸首,是朱锽!
师父即便是弃她不顾,也并非天囚一族灭顶之灾的元凶。往昔师父对她的养育之恩,她会用自己的命来还,只是,灭族之仇,她无论如何也要亲手去做。
正伦听说她要走,慌忙从房中跑出来。
“……你何时归来?”看着茯茶装束,正伦眼眶开始有些湿润。
“本不打算同你道别的,不过,还是被你发现了。”茯茶嘴角一抹苦笑,看着师父紧张的神情,她心里的酸楚泛滥。
“你自小便倔强,决定好的事,没有人能改变。”正伦说起她,总是忍不住惭愧,目光都不敢与她四目相对。
茯茶愣在原地,看着师父的脸,一时竟无言。师傅温润如雕琢般的容颜,让她看的有些恍惚……这场景与六年前的书院一别,是何等相似!
良久,正伦鼓起勇气,再看向大门处,奈何早已经不见茯茶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