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居别院,栀花亭。
苦夙正聚精会神拜读,直到絮妍和正伦都行至身后了,他都不知道。
正伦一眼便瞧见了他手中的信纸,猛然头皮发麻,使他背脊一阵寒凉。
絮妍见苦夙还未觉察,便佯装咳嗽,的确使得苦夙受惊般回头。那一脸惊慌失措,让正伦捕捉到了他的惊恐。
絮妍问他看什么?
苦夙转而笑脸相迎,说,“就是幽恨去前庭玩耍,捡到些先生写字的草稿。”
絮妍眼前一亮,说,“是吗?师父写了什么?让苦夙大哥看得这般入迷?”
“一些随意临摹的经文,我正在四处寻呢,原来是被幽恨捡走了。”正伦极自然的接过那张纸,藏入胸口的衣襟。
絮妍也不多想,听说是经文,她便更没有兴趣了。
将买来的桂花糕交于苦夙,絮妍都未曾等幽恨回来,便和正伦一道离开了。
临走前,正伦突然转身对他说,“哦,对了!我这段经文,抄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苦夙若看不懂,可以随时来书房请教。”
苦夙闻言,面色不止一般的难看。
‘地藏菩萨本愿经’可是佛陀用来超度亡灵的经文,他又怎会不知正伦这么说的含义。
看来,他还想多留几日的奢望,已经到了尽头。
即使他废了双腿逃不了,但只要他还是幽恨的爹,就还能有机会哭求絮妍保他一命。
但他如今又知道了先生这么大的秘密,即使他找絮妍哭瞎眼睛,暗门也不会再绕过他。
看着絮妍挽着正伦的手,幸福的依偎在他身边,苦夙润了眼眶。原本是想来搏一回的他,在见到正伦那一刻,便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了。
卑微的只想停在絮妍不远处张望,看着她幸福就够了,可这样的愿望也没有了。
因为幽恨还小,他甚至都还没有长大。苦夙不甘让幽恨为他背负一辈子的债,所以,在幽恨和絮妍之间,他必须做出选择。
暗门的规矩他懂,只要他为自己做错的事承担后果,他的幽恨便依旧可以受到暗门的照顾。
颤抖着摸出随身的那瓶药粉,苦夙看一眼絮妍送来的桂花糕。嘴角苦涩的笑,让他忍不住泪湿了衣衫。
‘只盼来世,再也不要遇见如你这般的女子了……求而不得,是命。若是连求的资格都没有,还要让我万劫不复,那真的太残忍!’
直到傍晚后,别院那边才传来消息。
说是住在别院里的那位老大哥,下午食用了桂花糕,居然中毒暴毙了。
因为其留下了书信一封,所以府里才没有报官抓人。书信中提到,其此番来投靠,便是早有来托孤的想法。身残志坚多年,早已有轻生之念,但因育有一子还未能自食其力,故不得不千里跋涉来此。如今得旧主恩赏,心愿已了,顿生驾鹤之意。
就是因为这封信,絮妍哭得肝肠寸断。
她一直以为将幽恨托付给苦夙,是一种慰藉。不曾想,苦夙早已厌倦了。
是因为她的自私,苦夙才被这个孩子拖累这么多年。
对不起三个字,她跪在苦夙灵柩前,反复说了千遍。
之后,这母子二人收拾苦夙遗物。像是有预兆一般,絮妍和幽恨都觉得苦夙死因蹊跷,可就是不明白,一个残废的谋士,早已退出权谋多年,又会有谁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南鸾的发展比想象中的更快,正伦能掌控的部分已经越来越少。
因为宁夜幽的原因,昔日还不能比肩河东暗卫的南鸾,如今已联合了江南十国,和淮南蝼蛄,大梁鬼手,成为了南方规模最大,分布最广最恐怖的暗杀组织。
而最让正伦意外的,竟是河东。
战火还未平息,在大梁的疆土上,又有许多嗅到端倪的藩王赶赴前线。
他们就像围绕在晋人身边的鬣狗,时刻准备着挣扎的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便堂而皇之的一拥而上。
第二年开春,梁晋战事已见分水岭,以黄河南岸梁人落败的速度,或许梁人全军覆没,真的只在朝夕之间了。
曾以报仇心态想要灭梁的正伦,近来发现,河东竟然又开始有人鼓吹李存勖的血脉。
大概是李存勖不甘心只做晋王了,正伦如此猜想。没过多久,河东果然传来了震惊天下的消息。
是的,李存勖称帝了。
就像当初朱温的作为一样,他巧言令色,根本不管九锡礼度。只声称是李唐血脉,回归正统罢了,还特意另改了都城为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