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在没有老师的课堂上听着他的同学,一群不谙世事的少年们,用最大的热情讨论着,关于下海、发财、下岗、认购证、停薪留职……
这里头有他们的家人、亲戚,邻居,包括初中和小学同学的各种故事。
好的,坏的,奇迹的,悲惨的。
有人说我们村以前的一个二流子,吃不饱饭出去混,后来包工程,发了,买了一辆嘉陵125,还带回来了一个穿丝袜露大腿的女人。
有人说我的初中同学辍学去了粤省至今没消息,娘每天在村口等,眼睛都快哭瞎了。
有人说深圳遍地黄金。
有人反驳深圳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去了粤省,话都听不懂,满街的大哥大和皮包,成群的经理,遍地的骗子……
因为都是听说,都是一知半解,他们不时争辩起来。
江澈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关于郑忻峰的问题,他没法给出答案,因为是不是应该回去乡下教书,其实因人而异。
并不是谁都适合投身这场洪流……真的扎下去,也许有人会成功,但同时也会有人被淹没。
最热门的话题始终还是认购证。
因为它最实际,这里的人目前还包不了工程,也当不了经理,但是认购证,每个人就算买不起一套,摸摸口袋,再节衣缩食一阵,两三张还是没问题的,而这两三张如果运气好,赚个几千上万也不是没可能。
那可是一个万元户的机会……会来读中专的,家庭真正很富裕的并不多。
当然,这一刻没人知道,他们身边坐的这位同学身上,就有传说中已经接近一套十万的三套白板九二发财证。
叶琼蓁也不知道,她昨晚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个故事里的“幸运儿”,就在这间教室里坐着,是她的前男友。
突然有人问了一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江澈想了想,第一次接话说:“有的,既然盛海发了,深圳迟早也得发。”
一时间全体静默,一秒后,群情骚动。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江澈,包括叶琼蓁,她的手在桌膛底下握成了拳头,目光热切。
“深圳的……还好买吗?”
“枕头你哪里来的消息?”
有几位同学急切地询问。
“收音机里听来的,至于好不好买,我也不知道……”江澈笑着说,“只是到时候去买的人,肯定很多吧,你看连我们都想到了。我想,还是会有人赚到钱,但是像盛海这样的回报率,肯定是没有的。”
江澈简单陈述了一番实情,没再继续。
8月份,深圳会有下一场认购证发行。
这一年深圳人口不过六十万,但是届时,会有百万人涌入,同时有千万张身份证涌入,因为单张身份证限购,有人从偏远地区收身份证,一麻袋一麻袋的往那儿扛……
那个热闹,江澈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凑。
他没有太多具体的相关记忆,但是单凭规律判断,在一级市场买原始股的风险依然不大,但是盛海和深圳两地的二级股票市场,很可能在不久之后出现一场危机——因为若不然,它真就一点经济规律都不符合了。
所以,江澈还是想着,先运作好身上的300张认购证然后暂时抽身,等下一个记忆明确的点再进入。
但凡信息不明确,他都不赌。
……
这天傍晚,江澈自回来之后第一次给褚涟漪打了电话,询问认购证的情况。
“外面叫的价格大概十一二万,咱们这里,最高已经叫到十五万了”,褚涟漪在电话里说,“因为现在出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有人说全年发行的股票很可能增加到五十支左右,第二次摇号的中签率,会在50%上下。”
“对了,现在真正成套的成交,其实已经很少了。”她又补了一句。
至少五十万没跑了,能做点事了,江澈心脏砰砰几下,“谢谢褚姐。”
褚涟漪笑了笑,问:“什么时候回盛海?”
江澈想了想说:“大概一个多月后才来。”
因为第二次摇号,是92年6月3日。
“嗯,这回要是不打算再吃那个亏,得尽量想办法把运作资金准备好了。”褚涟漪最后提醒了一句,挂断电话。
运作资金……好吧。
江澈一路计算着,回到宿舍,七个室友全都在,气氛初步感觉有点紧张,再感觉,似乎是一种压抑地亢奋。
“怎么了?”他问。
“去录像厅吗?”一名室友问,语气感觉跟问“去端鬼子炮楼么”一个程度。
去录像厅有什么好亢奋和压抑的?九二年,街边的录像厅虽然刚兴起,但是已经不算很少了,这是港片的潮流时代。
江澈困惑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被那名室友带着七弯八拐跑到城中村深弄里的一间小房子前,江澈才觉察有点不对。
“就是这里,这里会放‘好’片!”
室友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关于世界和平的大事,一边说,他一边带着大家绕上一截楼梯,“别怕,听他们说,这家老板娘的老公就是派出所的。”
他掀开一块黑色的布帘子,用地下党接头的语气说:“老板娘,八个人。”
“每人五毛。”老板娘倒是一点不慌,扭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几个小男孩,笑着上来收钱。
放“好”片的黑录像厅,女人看场卖票,牛逼啊,江澈交了钱,听见耳边几声吞咽口水的声音,抬头一看,懂了,因为老板娘。
三十来岁的老板娘绝不是正统意义上的美女,从标准体型来说,她有点太高大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就是,她很“大”,尤其包裹在紧身踩脚健美裤里的部位,浑圆硕大。
这是一个压抑初开的年代,对于眼前这些没经历过,渴望而又压抑的男孩们来说,这个成熟的女人,这种直接的视觉冲击,会让她变成一个炸弹,诱惑力远超学校里的那些漂亮女同学,青涩的小女孩。
“走了。”江澈推了一把,终于把晕乎乎的室友们赶了进去。
不大的空间,十几条长条木板凳,除了一台17寸电视屏幕发出的光芒,一片漆黑,各种年龄的男人,各种难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