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久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再做出任何举动,似乎转眼之间她就对那串组配失去了兴趣,搁置在手边就不再看一眼。
只是在很短暂的一个瞬间,她指尖依稀有银光一闪而过,但因为太过短暂,像个幻觉,因此并没有人在意这缕一闪而过的银光。
那些凝注在她身上的视线渐渐都收了回去,歌舞又起,宴席之上风平浪静。
随着时间的流逝,系统也渐渐放松下来,因为林久始终没有流露出要兑换新衣服的意向。
没人比他更懂这位所谓的神女,她诡异难明,难以预判,但到此为止她所展现的神迹全部依托于衣服。所以,既然没有兑换新衣服,那就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逻辑是通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系统始终感到不安,并不明显,微弱得像是一根头发丝一样,可又切切实实地拉扯着他的心脏。
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可是始终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事情,只是模模糊糊地预知到一丝危险。
皎月渐渐升上中天。
此时是冬夜,昼短夜长,月出也早——今夜月出似乎格外早一些,升起得也格外快一些。但夜宴至此,也该散场。
刘彻身为天子,早该离席,但神女一直在他身边坐着,安然不动,没有要走的意思,所以他也不能走,就这样一直坐到了现在。
这个场景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那时候坐在林久身边的人是刘邦。
系统开始漫无边际地想一些从前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在这个任务世界里他也有了“从前”可言。
月明如水,满地都荡漾着银光。今夜月光似乎明亮得过分了,汉宫中哪有过如此明亮的夜晚——
系统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想起来了。汉宫中原本有过比这更明亮的夜晚,那也是在一场夜宴之后,太阳从未央宫中升起。
不过,纵然再惊世骇俗,那也已经是旧事了,旧事不该引动如此紧张的心绪,所以系统想到的其实并不是这件事。
他想到的是今夜的林久,她的确没有兑换新衣服,但她还有一件没用过的衣服,此时正穿在身上。
系统忽略了这件衣服,他原本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可这件衣服从头到尾都跟系统没关系,这不是林久兑换的衣服,而真正是林久做出来的衣服。
【云山神女,持花带剑。】
这不是林久第一次做衣服,在此之前她做出来的那件衣服名字叫【白泽千目张开,可监天视地,三年前她就是用这件衣服囫囵吞掉了一个神!
珠玉在前,这个所谓的云山神女,又将持什么花,带什么剑。
这不是一个问题,因为答案已经飞过来了,或者说,已经撞过来了。
殿外响起风声,刘彻忽然站起来,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奇怪。
只有在他那个位置方能看到门外的异象,在座宾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本能地跟着站了起来。
下一刻,风声骤然变得尖利,沉重的宫门缓缓洞开,风涌了进来。
时人以为风是神的气息,倘若说平日的和风是神在缓慢有规律的呼吸,那这阵风就是高可接天的神明弯腰向渺小如盒子的宫室猛吹了一口气。
摆满整座宫室的蜡烛一瞬被吹灭,满堂宽袍大袖都在风中飞扬起来,衣袖投下的阴影在地面上遮出重重叠叠浓重的阴影,整座宫室似乎都要在这阵大风中动摇起来。
卫青站到了刘彻身边,是一个迈出一步就可以挡在刘彻面前的位置。不知何时那些宾客身后,靠墙的地方,此前蜡烛照不亮的位置,已经站满了持弓的甲士。
如此准备,如临大敌。早有人意识到了今晚的诡异!
可是,并没有什么危险出现,门内门外,只是变得很亮,而且越来越亮。
所有的蜡烛都熄灭了,但这场宴席反而变得更明亮了,渐渐地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异象来自哪里,他们顺着刘彻的视线看过去——看见皓月扑面而来!
月亮当然不会向人扑来,那只是月亮急剧放大之下产生的错觉。所有人都呆呆地睁着眼睛,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远在天际,越变越大……越变、越大。
有人直接跪下了。
有人在说,“神啊……”
还有人在说,“陛下……”
陛下本人刘彻和所有人一起呆呆地抬头看。
他此生再没有见过如此硕大的月亮,整个宴会整座宫室都被含入月轮之中,月中山河万里,如一幅正在展开的画卷,逐渐地铺展在他面前。
恍惚中他看见月中长满起伏的山峦,巍峨陡峭更胜人间。
山间以巨大的铁链相连,更有仿佛植物一般生长出的,出岫的宫殿。
亭台楼阁间缭绕着浓云薄雾,女人们身披彩羽为衣,翩翩然自云中走过,身姿比流云更曼妙。忽然响起一声琴音,直冲天际,高昂直欲裂云。
就在这样的琴声中,神女从他身边走过。
她单手拎着那串组配,跟刘彻比起来,她身量并不算高,组配尽头的玉带钩几乎要垂到地上。
这时刘彻才意识到她一直反握着那串组配,原本应当挂在腰带上的玉带钩反而垂在最下面。在礼法中,组配的上下次序是极其严肃的规则,上下颠倒便如同天地颠倒阴阳混淆一般不可饶恕。
可刘彻现在注意不到这极其严重的错误,他看着那枚几乎要垂到地上的玉带钩。
玉带钩,顾名思义,是用玉打制成的一个双头钩子。这枚带钩在刘彻身上时,一头勾着刘彻的腰带,一头用来勾这一长串玉佩。
现在它不必再勾着刘彻的腰带,可空出的那一头上依然挂着东西。
挂着一缕月光。
月光原本虚无缥缈,因此先前没有被人注意到。但现在神女走动起来,那缕月光就变得清晰起来,一端缠在玉带钩上,另一端一直延伸到巨大的月宫深处。
刘彻看着那缕月光,那么细那么长,就像是一根鱼线。
昔者姜太公垂钓渭水,一杆钓钩之下殷商五百年霸业轰然垮塌,乾坤变换天地易主,周王朝自此飨食天下。
刘彻幼年时读这段史书,也为其中的雄心和烈血而动容。
今时今日那些文字忽然又浮现在他眼前,心跳的声音如同擂鼓一般响彻在耳际,有那么一瞬间刘彻觉得自己触摸到了昔年周文王的气息,但很快他又想到,今时今日周文王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