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之战,你不要搅进去。”
听完我的来意之后,杨夙颇不以为然,踱着跛步行至井边,在夕阳下悠然汲水。
“我想去试试。”
杨夙笑了,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未长大的孩子。
或者说,像个傻子。
“我连一个小小的宛城之战都改变不了,就凭你——想操控赤壁大局?崔缨,你确定你没有疯吗?”
“对,就凭我,”我顿了顿,沉思似的喃喃道,“赤壁一战,是汉末最大遗憾,吕思勉曾言:‘周瑜、鲁肃,亦皆可谓为好乱之士也。徒以二三剽轻之徒,同怀行险徼幸之计,遂肇六十年分裂之祸,岂不哀哉。’你我都来自未来,对汉魏历史大势早已烂熟于胸,我们两人联手,一定可以成功的。”
“照你这般说法,诸葛孔明未出茅庐已知天下三分,为何最后却仍大业未成呢?”杨夙冷哼一声,眼光极冷,“预知了大致的历史走向并没有多了不起,了不起的是谨慎走好当下每一步,下好每一招棋。史书上那些真正能改变历史走向的英雄们,从不以了然大势为傲,而是精心投入每一场细碎的事件,呕心沥血谋划每一场争斗。”
“‘蝴蝶效应’的说法我并非不懂,我只是想孤注一掷,赌他一把,了却郭奉孝未尽的遗憾。”
“呵,你年纪轻轻,拿什么赌?
“你在我这年纪的时候,也是一名赌徒,难道我说的不对?”
杨夙邀我石案前对坐小憩。
“哪怕把自己命都搭上也要去尝试吗?”
“非去不可。”
“曹操阵营不值得你这样去做。”
“值得!”我斩钉截铁答道,“他们曹家人待我有恩,我想让这乱世早些太平,再见不得鲜血淋漓,再看不得易子而食,再闻不得腐尸臭味,再听不得饥妇抱子号泣……我亲身体验过流民的生活,才更加希望再无‘白骨蔽平原’。赤壁一战是三分天下的关键,如果曹操赤壁能赢,兴许曹植他们都能在有生之年实现自己的抱负。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我的朋友啊,这些志气你都忘了吗?”
“太理想了!太理想了!”杨夙有些不耐烦,摆摆手,“不可能改变历史的!就像当初我试图劝说过杨彪不要与袁氏联姻,那老家伙偏不听,后来被曹操忌惮陷狱,你看有用吗?所以说,你最好不要违逆历史去帮曹氏,否则,我会尽全力去阻止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心咯噔一声,看杨夙的神色也不像玩笑的模样,于是沮丧地低下了头。
“如果我偏要去改命呢?”
杨夙轻蔑地笑了:“曹操不会信你的,你是他何人?凭什么说服他暂缓用兵江东?贾诩的话他都不听哦。”
“你是怎么知道贾诩进言过的?”
“崔缨,论记史,你并不如我。”
我浅浅笑:“也是,毒士贾文和也曾是你杨夙年轻时崇拜过的偶像呢——”
“住嘴。”杨夙打断了我的话,面有怒色。
我仍有些不甘心,决定诈一诈他:
“即便你洞悉曹操的心性,你依旧算漏了一点。”
“哦?”
“假使我手中有郭嘉的亲笔谏书呢?”我得意洋洋,“他可曾是曹营最有希望改变曹操想法的人——不论是生是死。”
“你将赤壁之战的结局泄露给他了!?”杨夙惊恐不已,瞪大了眼睛。
“是又怎样?”
“你疯了!崔缨,你不怕落得像我一样的下场吗?”
“当年之事,是你自己不懂独善其身,我绝不会步入你的后尘。”
“呵,在这个时代活了几年,你很自信呀。”
“杨夙同学,我会比你强的。”
我赫然站起,补充道:
“前世是这样,今生亦是如此。”
不知何时,空气中又开始弥漫一股火药味。杨夙玩味似的盯着我,嘴角微扬:
“说说看吧,大聪明,你是怎么说服郭嘉相信,‘曹操会在赤壁输给孙刘联军’这种天大的笑话的?”
“很简单。他郭嘉可以不顾自己的死活,可一旦谈及他主公罹难,必然是要拼死去斗这个天命的。”
“也是,看来我也还不算真正了解我这个老朋友啊。”
杨夙突然怅惘着,精神颓靡起来。
“他郭奉孝知道自己寿命后,可以泰然面对,因为他相信,那时大势已定,他那雄韬伟略的主公,一定会平定乱世,还生民以太平……当年,我何尝不是如此觉得的呢?”
杨夙泪光闪闪,教我吃了一惊。
我和杨夙,不,杨叔夜,已经隔了数十年厚厚的障壁。
可我仍旧自信地跟他分析道:
“总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的。狡兔三窟,我准备了上中下三策来改变历史,百密无疏,一可从曹营谋士入手,譬若荀彧,譬若贾诩;二可从水军入手;三甚至可从黄盖入手。只要阻止赤壁那场大火,曹操就仍有碾压性优势。”
“哦?你想到了那么多,可有把自己算进去?”
杨夙冷不防轻飘飘一问,让我一阵心惊。
“你……什么意思?”
“你崔缨,做好赤壁大败被俘的准备了吗?”
我惶恐不已,结巴着说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被擒?我会被他们保护得很好的。”
“怎么不可能!!”杨夙拍案而起,瞬间倾身逼近,直勾勾地看着我,“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敢跟过去,火一起,你就全完了!”
我被他喝得愣住,半天不曾回过神来。
杨夙,提起赤壁大火,你就无名狂怒,如此激动,可是忆及当年宛城烈焰里的荀小娥?
原来我置身险境,你也会着急么?
还是因为她的缘故呢?
怎么如今变成了我长得像她了呢?明明我们更早认识的。
杨夙坐回原位,扶额长叹一息。
“崔缨,你最好想清楚。战争不是儿戏,冷兵器时代,剑戟加身的痛苦你承担不起!好好活着不好么?你连人都不敢杀,去赤壁凑什么热闹?你也学过军法,你也出入过军营,自然笑得,乱军中的女俘,不是被杀就是囚作军妓劳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