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帝紧蹙的眉头,盯着刚亮被拖行至殿门扔出,那臣子紫红官服一角也不见时,收回视线。
姬无由终究不忍,低低就要求情:“父皇......”
道明帝闻言,侧头去看,站在百官之首的太子,那眼神上下审视自己这个嫡长皇子一遭。他声音听不出喜恶:“我朝太子大婚可享半个月休假,太子你不必如此勤政。”
姬无由刚要出声,被三皇子抢着作揖道:“皇兄大婚期间,仍然忧国忧民,臣弟敬仰至极。”
道明帝听得三皇子之言,冷哼一声:“既是大婚,休假绵延宗嗣是正经。”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姬无由面不改色,躬身回应。
道明帝点点头。
右相看着上首眼前这一幕,眉梢带有一丝不被他人察觉的愉悦之色。
而左相刘文望向陛下、太子以及和他在朝堂之上相互掣肘近二十年的政敌右相——史进。
悬在这些人上空的风向,在打着旋儿。左相静息,低眉垂首,不发一言。
右相的心满意得,左相的静默。今日的朝会接下来也无甚要紧政事,寻常政事折子可以递到三省六部去。
“无事退朝。”又一声洪亮尖锐的声音响起,宣告今日的朝堂议事结束,百官退去。
姬无由下朝后,在偌宽的道路前遣退伺候的众人。一人沿着宫中偏僻小路,走到御花园散步,走走停停,独自绕着小径走了三两圈,平复心绪。
待回到凉亭时,又是往日恭孝克勤的太子殿下。平安躬身询问回德仁殿还是褚英殿。原打算退朝后立即去找江蕈,当下的心情算不得好,此刻听平安询问,临时改了计划让小太监改路线去德仁殿。
步辇还未落地,怀秀公公已经小跑上来道:“殿下,胡耀才大人说有急事通禀,已等了半个时辰。”
未料到刚下朝不久,此时臣子还有事寻自己的太子殿下蹙眉,对平安吩咐:“你去通禀太子妃,午膳不必等我了。”
平安应声,吩咐小太监去跑腿。
“殿下,早朝上谏言的御史刚大人,被抓走下狱了!”胡耀才远远瞧见姬无由的步辇,已快走几步迎了上来,“臣也是刚刚得知,就是下朝后返程途中的事儿。”
“可知为何?”姬无由一惊,自古有不杀谏臣的祖训,更何况父皇刚贬了他去偏远之乡,任小官作为处罚,按理不该此时再被下狱。
“当时御林军把刚大人拖下去后就离去。刚大人独身一人在紫宸殿外呆坐许久。等下朝之时,各官员散去,刚大人的马车不知为何竟突然惊了马,冲向范大人的车驾!还在场的御林军立时制服住疯马,范大人坚称这事乃刚大人私怨在心,伺机报复她!”
胡耀才摸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继续回禀:“最后刚大人被下了诏狱,陛下也即刻知道此事,说让刚大人写封陈情书,言知己错。”
所谓诏狱,便是无需经过大理寺和刑部,陛下可直接下诏关人的地方。
“然刚亮性格耿直,不愿认错?”姬无由沉声道。
“是的,刚大人坚称自己一片丹心为社稷绵延。至于他车驾的马为何突然受了惊,刚大人一方,言说是范大人从中作梗,惊吓了他的马,故意陷害于他。”胡耀才边说边又擦了一把鬓角的汗水,这位四十多岁的东宫属官,真正当的尽责尽忠。
姬无由静默一瞬,走到书桌后坐下来,朗声道:“刚亮称他的马是被有心之人,故意惊吓导致的这等突发事故,或许他说的就是实情。”顿了顿,又询问,“可有臣子上书为他求情?”
“据臣所知,已有不少人递折子了,可陛下都扔在一边,根本不看,”胡耀才又着急的团团转,“陛下有心回避不见,有几名臣子要进来求情被拦了。”
如今的诏狱,是缉事省的势力范围,今日刚大人得罪了范团,进去了绝对没好果子吃。拖得越久越不利,诏狱有的是办法,让一个人不明不白的伤残甚至死去。
可言官乃导正君王行径的人,按祖训是不可杀御史的。今日刚大人若有什么闪失,恐怕不利君臣一心,朝廷上下一致和谐。
范团可以为一己私利,不计后果,但姬无由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姬无由沉默片刻,缓缓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胡大人你去诏狱一趟,我现在写一封手书,你带去给他看,他看后会明白如何做。”
“是殿下。”胡耀才立马躬身应道。
“我去见父皇,你去刚大人府内走一遭。”姬无由怅然补了一句,身为国之储君,在大是大非上必须得规劝父皇,这是身为储君的职责。
虽这几日不可再去朝堂之上,但身为儿臣,宫内求见父皇还是可行的。
“殿下去劝陛下是合适,”胡耀才将这事梳理一遍,渐渐也冷静了下来,“只是眼前陛下还在气头上,殿下切莫连累了自己。”
姬无由深深看了一眼眼前这位臣子,缓缓点了点头。胡大人虽说是个急脾气,然而对事情的利弊走向却看得极准。
他的确不能在父皇跟前说的太多、劝得太紧。否则必遭来父皇的猜忌,身为储君,容易招致皇帝不满,甚至父子离心,想必是历朝历代难解的棋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