挹翠楼,
卢奂依然是坐在大厅,不肯去包厢,也许是喜欢热闹,也许是故意让人知道,他来南曲这种地方只是喝酒和欣赏歌舞,其它什么都没干。
历朝历代做为首都,都会遍布皇帝的耳目,长安也不例外。
单是一个御史台,就不知道在长安城里安排了多少打探消息的情报人员,这些人没有俸禄,身份朝廷也不会认,只领着御史台给的一些差费。
李琩他们回来之后,加入了卢和颜的聊天。
很显然,颜令宾几乎将自己此生所学搜肠刮肚,来应对与博学大儒卢奂之间的交流,过程非常艰难,因为卢奂的学识,完全处在颜令宾的盲区,即使她在南曲的名妓当中,文学修养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窦节,你听过这个人吗?”李琩侧过肩膀,朝卢奂小声道。
卢奂摇了摇头:“在哪个衙门任职?”
“工部小吏,”李琩道。
卢奂顿时错愕:“那你不应该跟我打听啊?不入流的吏员我怎么会认识?”
“我不找你我找谁?”李琩咧嘴道:
“大唐就四个管铨选的,剩下那仨我见不着,只能找你帮忙了,吏员在你们吏部都有备档,你找个机会查一查这个人,将他外放出去,不能去太原、洛阳、江淮,其它哪都行。”
一个吏员的人事变动,那就是卢奂一句话的事情,达奚盈盈让李琩帮忙处理掉这个人,可不是让他杀人。
窦节本身无关轻重,但是他背后牵扯的人,来头一定不小,动不动就杀人灭口,那是玄幻小说里的情节。
这与李琩一棒子打死李树忠不一样,李琩当时也没想着打死对方,打死之后倒也无求所谓,因为他的目的性很强,对方冒犯的又是李琩本身,杀了也就杀了。
“行,我记住这个名字了,”说完,卢奂看似不经意的瞥了达奚盈盈一眼,后者赶忙避开目光。
中枢大员,没一个是吃素的,李琩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达奚盈盈看似无意,实则在有意偷听,对方的微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再者说,李琩的身份为什么会对一个吏员上心?
达奚盈盈此刻,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觉,她幻想过李琩会以何种方式处理窦节,但完全没有想到是请卢奂出手帮忙,而且对方并没有追问缘由,便痛快的答应。
这两个人打交道的方式,似乎与自己从前所见过的贵人们不同,他们更直接更干脆。
又闲聊一阵后,卢奂要走了,他没有在外过夜的习惯。
颜令宾起身相送,表情惆怅不舍,但也有些许的满足感,能与当朝中书侍郎把酒言欢一个时辰,已经是极为荣幸的事情了。
李琩与达奚盈盈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心里大概也有了些判断。
南曲的生意,韦家绝对牵扯极深,而且不止是韦昭训所在的勋公房,韦坚所在的彭公房,也有份。
云娘就是韦坚在平康坊培养出来的,出自中曲的玉华楼,这个楼不卖身,纯卖艺,在中曲的高端场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看样子平康坊的恶钱生意,不止是在南曲,中曲多半也有份,至于北曲就够呛了,那里纯纯就是卖肉,面对的客户群体相对低端,手中的良钱非常有限。
韦坚如今又兼着转运使,控制了洛阳至长安的水陆运输,将恶钱运往长安,简直再轻松不过。
怪不得这小子拼了命的争取这个位置,感情还涉及家族利益。
三月初九,
兴庆宫出了一件大事。
李隆基梦见老子了,也就是玄元皇帝,说什么老子托梦给他:“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余里,汝遣人求之,吾当与汝兴庆宫相见。”
于是李隆基开始主持朝会,打算派人往南搜寻道祖神像。
李琩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猜到李隆基在搞什么鬼。
当下大唐所有的道观中,供奉的道祖画像或者神像,都是不一样,可以说一个地方一个样。
有的神像看上去是个道士,有的看出去跟个富翁差不多。
李隆基此举,不过是想要借助祖宗显灵的方式,来统一天下道祖神像的模样形制,更好的为李唐乃道祖子嗣正名。
那么天下庞大的道教信徒,便会成为李唐皇室最坚实的拥趸。
如果能想明白这一点,就不难猜到,神像肯定能找到,但问题在于,去藏匿神像的人,派谁去合适?
不是皇帝心中绝对可靠的人选,干不了这样掩耳盗铃的差事。
派内侍去?开玩笑,内侍能掺和这种事?没鸟货有什么资格发现道祖神像?
禁军?也不合适,消息容易漏泄,那就是宗室了。
三月十一,宫内来人,圣人召见李琩。
李琩带着一丝猜测,入宫了。
这次父子俩见面的地方,是龙堂,也就是龙池边上,这其实是基哥率领群臣祈雨的地方,内有一座青铜雕塑“飞龙在天”,寓意龙神降临,带来无穷的雨泽。
“前日夜间,朕梦中遇到了玄元皇帝,这件事你该听说了吧?”李隆基面对雕像而立,背对着李琩说道。
大殿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回音很重。
“臣有所耳闻,”李琩恭敬道。
李隆基淡淡道:
“称儿臣合适。”
李琩嘴角一抽,我上早八,你每回用得着老子,都会来些甜言蜜语,你是真当我白痴啊?
“儿臣遵命,”李琩点头道。
李隆基转过身来,尽量压低声音道:
“玄元皇帝梦中告诉朕,他有神像在终南山楼观台附近,你去一趟,将这件事办了。”
李琩明白了,你在朝会上告诉大臣的地方,叫做京城西南百余里,到我这连具体地址都有了?
为什么是这里呢?因为楼观台是道家发祥之地,所在的终南山又称天下第一福地,亦称仙都。
当年李渊造反,楼观台的主持岐晖,号称预知“天道将改”,告弟子云“当有老君子孙治世,此后吾教大兴”,遂于关中起兵,迎李渊入长安。
楼观台的道观,吃的都是皇家供奉,基哥的绝对马仔。
“儿臣定当完成,”李琩道。
他现在还搞不清楚,他爹是让他现打造一副神像,还是楼观台有接头的。
毕竟基哥此番安排太过模糊,虽然我知道这种事不能说的太明白,但你交代的也太不明白了。
不论如何,李琩心知,他就是去偷,也得偷一个神像回来。
“你尽快去办,但过程不要太着急,”李隆基吩咐道。
大哥,这种事也着急不来啊?终南山那么大,找个神像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我要是刚去就能找到,谁也能看出咱们在捣鬼。
“儿臣明白,今天就走,”说罢,李琩徐徐退出大殿。
李琩前脚刚离开,李隆基便找来高力士:
“下旨,羽林、龙武、左右卫、左右骁卫,各出五十人,往终南山寻玄元皇帝像。”
高力士点了点,就这么出去安排了。
他是最了解李隆基的,圣人口中的这些卫府,该由谁领头,高力士心知肚明,李琩前脚刚走,他还看不出来吗?
“带些干粮饮水,咱们这次恐怕要走很久,”
李琩回到王府之后,吩咐李无伤和牛五郎等人收拾行装,跟他一起去终南山。
终南山周边,一直都是长安贵族最喜的狩猎场所,李琩对那边还是比较熟悉的。
“大概要走多久?”郭淑得知丈夫要离开长安,心中颇为着急。
主要是着急自己的肚子,娘家那边也一直在询问她的近况,宗正寺也在过问,少阳院那边,太子妃也派人问过好几次。
就好像所有人眼下,都在关心她能否为隋王诞下子嗣,但是郭淑很清楚,他们真正想要知道的,其实是丈夫到底能不能生,以此来确定杨玉环是否具备生育能力。
李琩知道妻子近来的心里压力比较大,于是笑道:
“四娘也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郊野清苦,你受的了吗?”
郭淑顿时大喜:“岂会受不了?我幼年便常来返于北都,又常狩猎,身边的安青和阿奴,也受得的,我带上她们。”
“好!”李琩点了点头。
他这次出门,目的如何,没有告诉任何人,大家只知道他是奉旨去寻玄元皇帝像,并不知道李琩肩负着必须寻到的任务。
至于基哥为什么让他去?李琩倾向于儿子终究比别人靠得住,偏偏基哥的儿子,眼下只有他一个出了十王宅。
十王宅那些人,是不能让他们担任这种任务的,干过一次,就想有第二次,便会越发耐不住寂寞。
临行前,李琩特意派人将妹妹咸宜叫来,由她盯着点大理寺,避免有人对严武下手。
咸宜坐镇的地方,大理寺张均亲来,也是白搭,没有人愿意去招惹这位圣人的明珠。
李琩收到高力士派人传来的消息之后,从左卫勋一府调拨了五十人,加上他的护卫以及郭淑等二十七人,于下晌时分离开长安城。
这是他出嗣之后第一次离京。
长安附近的地方,都不是远方,第一站:鄠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