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蛾走出静室的时候，月禅女尼依旧站在月下。

紫蛾有些错愕，似是未曾想到会在此刻见到此女，仓促之中，也只得点点头，含笑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转身离去。

月禅也不言语，反而带着些许探究的看向紫蛾，一直到紫蛾走回自己的静室，方才将目光收回，半晌后，苏幕遮走出草庐，看向月下的女尼。

“我倒是第一次在你身看到这样的状态。”

苏幕遮淡淡开口，嘶哑的声音中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来，仿佛是老友闲谈，却也像是陌生人的客套。

女尼轻轻颔首，明亮的双眸忽的抬起，看向苏幕遮这里。

“有些事，月禅想不太明白，是故有这样的姿态。”

“什么事？说来听听。”

月禅女尼紧紧的咬着嘴唇，似是在思索，又像是谨慎的斟酌言语，沉寂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以往在宗门的时候，我总以为自己看透了红尘，看透了七情六欲，悟了些许空、慧、通、妙之道，可当主人将那药散侵染月禅神魂的时候，才发现往日的参悟都一切成成幻成空，那些背过的经忏都忘却了，月禅忽的迷惑，佛陀之言，菩萨之语，真的是错的吗？”

苏幕遮闻言却笑了。

“这个问题，你实在不应当问我的。”

“主人身有旁门气运，月禅却觉得这话问问主人也无妨。”

苏幕遮一怔，点点头看向远处的层云，方才开口：“以佛门来看，我当算是离经叛道之人，即便如我这般，扪心自问，当也要说佛陀之言，菩萨之语皆是大智慧，你看到一片枯叶，就要认为树木已死么？

况且七情六欲，你自认为看透了，它就不在那里了么？它就不是七情六欲了么？如你我脚下这孤山，你看透了它，它就不是山了么？”

月禅的双眸越发明亮起来，“那如主人之言，月禅当如何？”

“这话当真问不到我了，本尊是魔修，何来佛门清修的念头，在你看来，身沾染七情六欲是大麻烦，在我看来，你却是自寻烦恼。”

“那依主人看，月禅是佛还是魔？”

“你是佛修，如今当有魔念横生。”

“若月禅欲斩心头魔念呢？”

“彼时，我当斩你。”

苏幕遮话刚说完，月禅忽的展颜一笑，“主人果然是魔修呢，佛门有主人这样的对手，怕是要许多人头疼了。”

远处明月渐渐的消隐在天边了，天穹尽头有一抹鱼肚白渐渐泛起，早已经是一夜过去了，初晨的阳光洒进层云中，煞是好看，苏幕遮忽的发觉自己在孤山盘桓许多年，还是第一次好好看一看这孤山的美景。

眼睛微微眯起来，苏幕遮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来。

“如今本尊也就靠着这点魔念活着了，若是慈眉善目些，若是怯懦老实些，这些年早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说甚魔焰滔天，谁不想如正道那般风光霁月，说到底，是阴差阳错，也是机缘巧合，一步步走到了这般田地，如今，也只求一步步继续走下去，修行，不过就是好好活着。”

“活着……”

月禅女尼低垂着头，细细的念着苏幕遮所言，再抬头时，目光已经有些迷离了。

她本就中了魅妖奴散，神魂本源被彻底侵染，仗着以往的些许清修，些许佛法，还可以勉强阻拦，但这会儿与苏幕遮闲谈，呼吸之间尽是苏幕遮身的味道。

这像是天底下最大的魅惑一般。

甚么七情六欲，此刻尽数涌了月禅的心头。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来找他的时候，早就应该想到这样的结果的，谈玄说道，也不过是想了解面前这个人，却终归不知道是因为魅妖奴散，还是因为苏幕遮的话，让她彻底陷了进去。

“主人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吧？此刻月禅自己都觉得，此生若是离了主人，便再也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