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吓得目瞪口呆,电话里隐约传来哭声。龙泽希的心几乎要从肋骨间蹦出来。
“如果再让我等一分钟,”电话里的声音十分激动,“那就等着替下一个人收尸吧。”
龙泽希在没人来得及阻拦前冲向话筒,说道:“我就是医生,我需要清楚知道他掉进反应炉池之后的情况。”
沉默。接着那名男子说:“他几乎完全昏迷过去,我只知道这样。我们试着用水浇醒他,但他似乎还是没有知觉。”
“他呛水了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有水从他嘴里流出来。”他非常焦虑,“如果你们袖手旁观,女士,我会把整个虹市夷为平地。”
“我马上过去帮你,但我得先问你几个问题。告诉我,他现在状况如何?”
“我刚才说过,他没有知觉,应该昏过去了。”
“你们把他放在哪里?”
“我们待的房间。”他听起来有些害怕,“不管我们怎么做,他都没有反应。”
“我会带大量的冰块和医疗器械过去。”龙泽希说,“如果没人帮我,我得来回跑好几趟。”
“你最好别是探案局的人。”他提高声音。
“我是这里的医生,手下有许多经验丰富的医疗人员。我现在过去帮助你们,但是请不要为难我。”
他犹豫一下,接着说:“好,但你只能自己过来。”
“机器人可以帮我搬东西,就是刚才送电话的那个机器人。”
电话挂断了。罗诺和东方曜曜瞪大眼睛望着龙泽希,好像他刚才在唆使罪犯杀人。
“绝对不行,”罗诺说,“老天,泽希!你糊涂了吗?”
“不准你去,否则我要以探长的身份拘捕你。”东方曜曜说。
“我一定得去,”龙泽希简单地说,“他快死了。”
“这就是你不能过去的主要原因。”罗诺怒吼。
“他吞了池里的水,患有急性放射性疾病,他活不了。他就快死了,我们都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连锁反应。他的信徒们很可能引发爆炸,”龙泽希对罗诺、东方曜曜和人质救援小组的负责人说,“你们难道不了解?我读过他们的《圣经》,他是他们的救世主,万一他死了,其他人绝不会坐视不管,整件事就会转变成你所说的一场自杀性任务。”龙泽希看着罗诺。
“我们不确定他们是否会这么做。”她对龙泽希说。
“你要赌一把吗?”
“如果星辰醒过来,认出你,告诉他的喽啰你是谁,接下来该怎么办?”东方曜曜说。
“他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罗诺凝望着窗外,大型休旅车里温度并不高,而她却仿如置身酷暑,衬衫因汗湿而软塌。她拭去眉间的汗水,犹豫不决。龙泽希想到一个主意,除此之外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听我说,我绝对救不了星辰,但可以让他们以为他还活着。”所有人都盯着龙泽希。
“什么?”东方曜曜说。
龙泽希情绪有点激奋。“他随时会死,我先进去争取时间,让你们攻进去。”
“可我们进不去。”罗诺说。
“一旦我进去了,你们也没问题。我们可以用机器人带路。想办法让它进去,蒙混他们一段时间等你们行动。我知道你们原本就打算这么做。”
罗诺面色凝重,东方曜曜则一脸不屑。龙泽希知道这种方式听起来有点荒谬,但情势刻不容缓。其他人在准备冰块时,他走向最近的救护车,从后勤辅助人员那里拿所需器械。他和龙宁操控下的托托准备就绪。机器人带着五十磅的冰块,龙泽希则搬着一个大医务箱。他们走向主楼的前门,就像一次最平常的造访。他不去想他们正用枪瞄准,也不去想发电厂会爆炸,或者驳船装载的放射性物质是为了让那些疯子制造原子弹。
他们到达门口,不久前出来拿电话的大胡子立刻打开门。
“进来。”他语气粗暴,来复枪用系带背在肩上。
他瞪着夹子上紧绑着五大袋冰块的机器人,犹豫片刻,仿佛托托是只会忽然伤害他的斗犬。他拿冰块时,龙宁通过光纤操纵她的伙伴松开夹子。接着,这名男子关上门带我进入建筑内部,安检区面目全非,X光机和其他扫描设备已经弹痕累累被彻底摧毁。四处都是血滴和拖曳的血迹。我跟着他绕过一个转角,在看到楼下那堆肤色苍白、满身血污的殉职探员前,就已闻到尸体的味道。
他们通过一道红门,恐惧如胆汁般涌上龙泽希的喉头,各种混杂的轰隆声让他手脚发软,遑论听这个人亲口说他是星之守护主义者。龙泽希看到他皮带上的大型黑色手枪,想起了阿超和射杀他的那把点四五口径手枪。他们爬上漆成红色的铁梯,龙泽希此刻头昏眼花,不敢向下看。他带着龙泽希经过一条狭小通道直至一道漆着“警告”标志的门前,敲了暗号,融化的冰水滴在地上。
“照你刚说的话做,”走进控制室时,龙泽希隐约听到他这么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用来复枪口抵着龙泽希的背。
“是的。”
里面大约有十二个人,都穿着便裤配毛衣或夹克,扛着半自动来复枪和机关枪。他们情绪非常激动,怒气腾腾,对靠坐在墙边的十名人质非常冷漠。人质的手被绑在身后,头上都罩着枕套。透过挖开的枕套洞口,我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惶恐。从枕套的嘴部开口看得到唾沫,他们的呼吸非常局促。星辰平躺在他们面前,地上鲜红色的血痕一路拖曳到操控台后方,刚才那名遇害者就被丢在那里。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看到多少尸体,是他自己的还是他们的。
“过去。”带路人说。
星辰躺在地上,盖着扯下来的窗帘。他吞下了致命的池水,脸色惨白,浑身湿透。无论龙泽希医术多么高妙,也无回春之术。龙泽希隐约辩认出他英挺的脸和丰厚的嘴唇,在法庭上见过,此时的他却臃肿而苍老。
“他这样多久了?”龙泽希问带他进来的男人。
“可能有一个半小时了。”
他抽着烟,在一旁踱步,避免直视。龙泽希放下医务箱时,他一手紧握住枪瞄准他的脑袋。龙泽希转身看着他。
“不要用枪指着我。”
“闭嘴!”他停下来,瞪着龙泽希,像是要轰掉他的脑袋。
“我是应你们要求来帮忙的。”龙泽希迎着他黯然无神的目光,用就事论事的语气说,“如果不需要我帮忙,那么请便,要不一枪毙了我,要不让我离开。而这样都对他无益。我正试着救他的命,你该死的枪会让我分心。”
他一时间哑口无言,整个人斜倚在能把他们炸飞到月球上的操控台边缘。墙上的屏幕显示两个反应炉都已关闭,标示地点的电子格网上闪着警示红灯,龙泽希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嘿,乌贼,由他去吧。”他的一个同伴点了一根烟。
“我们先把冰袋拆开,我需要一个大桶,可惜没有。我刚看到工作台面上有一些书,传真机那边好像还有一堆书架。把任何可以围住冰块的东西都尽量找来。”
男人们搬来各种厚重的使用手册、几令纸和那些疑似属于人质的公文包。我在星辰身边围出一个长方形,就像在自己后院搭建一个花床,然后把五十磅冰块铺在他身上,仅露出他的脸和手臂。
“接下来要做什么?”名叫乌贼的男人凑上前,听口音他像是从西部来的。
“他被放射线感染,全身都受到严重伤害,唯一的办法就是遏止伤害蔓延,让所有生命活动慢下来。”
龙泽希打开医务箱,拿出一根注射针头,插在他们垂死领袖的手臂上,用胶带固定住,然后接上一个插着静脉注射管的吊瓶——里面装满生理盐水。星辰被冻在一英寸厚的冰块下,对人体无害但毫无作用的含盐溶液慢慢滴着。
星辰奄奄一息,龙泽希的心扑通狂跳。周遭这些穿毛衣的人相信他假装在救的这个人就是上帝。一人脱下毛衣,露出灰色内衣,衣袖经年洗得脱线了。一些人蓄着胡子,也许因为这几天的行动来不及刮。龙泽希想到他们的妻儿身在何处,又想到河上的驳船,想到发电厂其他的地方正发生什么事。
“对不起,”一个颤抖的声音说,由此可知至少有一名人质是女性,“我想上洗手间。”
“马仔,你带她去,任何人不许在这里拉屎撒尿。”
“不好意思,我也想去。”另一名人质说,这次是男声。
“我也是。”
“好,一次一个。”年轻力壮的马仔说。
现在龙泽希至少知道一件探案局不知情的事,星之守护主义者从未有意放任何人走。他们用枕套套在人质的头上,这样下起手来更加简单。他取出一瓶生理盐水,朝星辰的静脉注射了五十毫升,佯装对他施了什么法术。
“他现在怎么样?”人质去洗手间时,一名男子大声何。
“病情暂时稳定。”龙泽希扯谎。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又有人问。
龙泽希再度测量他们首领的脉搏,脉象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忽然间,一名男子冲到他旁边,用手触摸星辰的颈部。他用手指挖冰,堆到星辰的心脏部位,抬头看龙泽希时眼里充满惊恐和愤怒。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狂吼,满脸涨红。
“你当然感觉不到。当务之急是要让他体温保持低水平,这样才能让他血管和器官受辐射损害的程度降至最低。我已经给他注射了大量三胺五乙酸药剂,他还活着。”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目露凶光,手扣在冲锋枪板机上,然后一步步走近龙泽希。“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或者帮倒忙?”
“你不知道,”龙泽希面不改色,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别无选择,只能信任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尽量让他的新陈代谢减慢,所以他暂时还无法苏醒。我只想保住他的命。”
他移开目光。
“嘿,尔来,放松点。”
“少去烦这位医生。”
龙泽希又跪在星辰身边,他的静脉注射还在继续,融化的冰水渗出围堵物,流得满地都是。他几次测量他的生命迹象,做笔记,假装全心全意地看护他。只要稍微得空,龙泽希就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外,期待他的同伴们出现。不到下午三点,星辰的器官已如他那些意兴索然的信众一样萎顿衰竭。星辰的生命力就像流过整个房间的细小水流,消逝得无声无息。
“我需要更多的冰块和药。”龙泽希抬头说。
“什么?”尔来凑上前。
“否则,你们最好赶快送他去医院。”
没人应话。
“如果不提供我所需的东西,我没法让他继续撑下去。”龙泽希坚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