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镇山接针在手,哆哆嗦嗦地在万老太太的人中、虎口、手指肚等处各扎了一针,只听老太太呻吟了一声,缓缓地把眼睛睁开。
见许镇山正坐在自己的身旁,便问道:“小秃儿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等许镇山答话,万长富接过话来:“你这老家伙非得到鬼门关走一趟,结果被许巫师和大家伙给拉回来了。可把我们吓坏了,你还有脸问呢?”
万老太太有气无力地道:“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我一丁点儿也不清楚,就梦见我在戏台上跳舞唱戏,一个劲儿蹦啊、跳啊,这个我累的,就是一个乏呀!”
把身子一翻,说了一句:“我好困。”立刻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万芬笑道:“这觉儿来的这快。”
许镇山道:“此前都是假睡,这才是真睡。拿双被子给她盖上,经过一场折腾,估计两三天也缓不过劲来。”
万兰、万芬一齐动手,将被褥铺好,同心协力,将老太太抬到褥子上,展开被子,将她盖好,此后也就不再管她了。
万长富见老伴儿安然无恙,心里心中喜乐安平,连忙来到许镇山身前行礼致谢。
许镇山却是一脸的凝重,叹道:“老太太是好了,可我的麻烦来了。无论送鬼还是送邪,最忌讳下死手。这黄皮子乃是黄大仙的孙子,我弄死了他的孙子,必遭报复不可。”
万长富安慰道:“不会的。无论是妖还是鬼,都怕恶人,从今天起,估计以后黄皮子见到你,都得绕道走。”
许镇山苦笑道:“黄道安乃北方第一黄仙,就我这点儿低劣的道法,就是一千个西山秃子也斗不过他呀!”
众人无语,房中一片寂静。过了半晌,只听万钧责怪道:“都怨小傻子,欠儿不愣登地,你打上一拳头干啥?”
万恩朝前跨了一步,给许镇山行了一礼,解释道:“三爷爷,不是孙子故意想害你,而是这妖邪过于凶狂,留着它必是祸患。其实我也不想杀他,可这妖孽眼神凶狠凌厉,满脸尽是暴戾,手中还握着一把宝剑,当时我害怕至极,就萌生了先下手为强的念头,结果将他一击毙命!”
许镇山见这孩子坦然自若,全无半点惧色,心下大奇,呵呵笑道:“这倒奇啦。当地有个传说,‘宁可下阴间,不碰黄道安’,你这个小东西如此淡定,难道就不怕黄大仙儿报复你?”
万钧插嘴道:“他这叫碟子里扎猛子,不知道深浅。”
万恩微微一笑道:“说不害怕,那是假话,但事已形成,怕又有何用?邪不压正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们头上有天,脚下有地,为何要惧怕一个妖魔!”语气虽轻和平淡,隐隐之中却自有一种冲天的豪气。
许镇山心里暗自佩服,忖道:“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竟能说出这等话来,确实不同寻常。难怪邪魔如此怕他。不出十年,这小子定是玄狐山一带风头最健的俊彦。”
正当暗中赞许之际,却听万钧道:“诶耶!小傻子挺会捅词呢!”
万长富喝道:“不许叫万恩小傻子,以后就叫他小弟!”
万芬问道:“你们这些小孩嘎子,为啥都管万恩叫小傻子?”
万钧笑着讲道:“那时候万恩长的贼拉拉的丑,看上去也是傻哄哄的,所以大家伙都拿他开玩笑。一次,东头子二小子故意往地上扔铜钱,扔一个一文钱扔一个五文钱,可万恩专挑小的捡。还说大的买东西太多,他拿不动。你说七八岁大小子,连几分钱都分辨不清,不叫他小傻子,又能叫啥?”
万兰两眼望着儿子,问道:“万恩,你为什么要挑小的捡?”
万恩呵呵笑道:“我若是捡一枚大的,他们以后还会往地上扔钱吗?”
众人皆是一惊,心道:“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竟然有如此的心机,长大后必成大业。”
万兰心中一酸,泪水倏然而落,一把搂过儿子,哭道:“八年来,万恩隐姓埋名,脸罩面具,装傻充愣,甘苦自知。我们母子俩每一日、每一夜无不想着重获自由;今天心愿皆了,难道我儿子还不如一个妖怪么?”
万长富一想到万家的所作所为,突然觉得自己恶俗不堪,心中陡然升起了负罪感,挥拳猛击了一下炕面,仰天叹道:
“难怪万家落魄到这等地步,都是自己造的孽啊!啥也不说了,以后万家再生罪恶,天地难容,愿天打雷劈!”
许镇山摆手道:“行啦,行啦,别起誓发愿的啦。今天能看到你们父女俩尽释前嫌,重归于好,就是我们这些局外人见了,也十分的高兴。”
万芬也说道:“是啊,是啊,毕竟你们的身上流着同一种血,这份亲情永远抹擦不掉。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既然二叔有了悔意,那就用你的真情去补偿吧。”
万长富叹道:“如今风光已经不在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一行浊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在胡须上滞留了半晌,最后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