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从深居草庐到位极人臣，什么样的大场面都见过，遥想是当年他跟着鲁肃一人入江东，被周瑜忌惮一身才华，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命丧其手，就是这样的险境之下他都胜似闲庭信步，胸中自有韬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可此时此刻，一家小小的店面就让他驻足不前，心中如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黄姜看着站在饭店门口久久都不进去的孔明，扑哧笑出声来：

“我的大能人，几百人乱斗的场面都不怕，这么个小饭店不敢进了？”

孔明无语，只是盯着那头顶的牌匾看得入神。

黄姜走到他身边，牵住了孔明的手柔声说：

“董六总跟别人说，你怎么怎么能言善辩，就是在越堂坐馆的陆桥三面前也是滔滔不绝，怎么这会功夫哑巴了。”

“我…”

“让我猜猜，你为了冯子不告而别，过了这么多天也没回来看一眼，怕老爹责怪对不对？或者说他是收留你的恩人，平时又不让你和那些帮会混在一起，可现在却…所以你才不敢见他。”

看着黄姜，内心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任凭自己聪明绝顶，却连一件心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这感觉，让他又不免想起他前世的发妻黄月英…

孔明握紧了黄姜的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可刚要说话，却又被黄姜抢先：

“走吧，有我在呢，我就不相信他看在我这个亲闺女面子上还能砸东西不成。话说在前头，老爹要是把我一起赶出来…今晚我可要住你那里。”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走进饭店。

“丫头，怎么送个餐送了一下午呀。”

进门时，黄多盐正在收拾后厨，冯子不在了，孔明也不在，厨房的事务突然就变得辛苦了起来，看着老爹的身影，孔明心中那块石头更加重了。

黄姜轻声说：“老爹，你看谁回来了。”

黄多盐转身一看，四目相对，是惊喜，亦是意外。并没有像料想中那般大发雷霆，只是抬眼打量了孔明的全身，许久才说出一句：

“你这些天在外面，肯定没好好吃饭吧。”

此言一出，哪怕是孔明这等活了两世的人，眼泪也在眼眶转动，前世的他自幼丧父，这一世又无父无母，父爱对他来说是十分模糊的东西，此刻，却好像有些清晰了。

“没吃饭呢吧，姜，后厨还有些汤底，煮几碗面条。”

“哦。”

黄姜乖巧地去后厨下面了，临走还不忘挤眉弄眼示意孔明千万别说老爹不爱听的话，可下一秒就和黄多盐对视在了一起，只得灰溜溜快走。

“女大不中留，这还有三个月十八岁，就这么胳膊肘往外拐。”

孔明只是一言不发，凝视着黄多盐的一举一动，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的老爹，平日里生龙活虎，几天的时间再看，却好像老了很多。

黄多盐找了个桌位坐下，轻敲桌子示意孔明也坐，后者默默坐在了黄多盐对面。他点了一根烟，昏暗的灯光下，烟雾轻柔地飘起，寻着灯光的方向而去。

“冯子怎么样了。”

“他得罪了人，惹了些麻烦，不过我已经把他送出京都了，还给了他一些钱，一年半载风头过了之后，估计就能回来了。”

黄多盐轻哼了一声，望向后厨黄姜的身影，烟雾飘过眼前，好像冯子还在那里和孔明拌嘴。

“他这个冒失鬼，惹祸是迟早的事，还是别回京都的好，找个小地方，安安稳稳一辈子，比什么都强。”

这话是在说冯子，又不止是在和冯子说，孔明明白其中意思，一字一句地回答：

“老爹，我这些天不回来，就是害怕连累饭店，但既然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

黄多盐摆了摆手，这些话他似乎已经听腻了：

“我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什么风浪没见过，那些一起长大的兄弟，好多都进了帮会，他们和你的话一样，最后有的人横死街头，有的人缺了胳膊少了腿在街上摆摊做小生意，我从小胆子就小，跟姜他妈都是本分人，老老实实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黄多盐说话间，似乎又在回忆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江湖这个泥潭，能不进，自然还是不进得好，孔明也想过，干脆就在饭店做一辈子，用用心思，娶了黄姜，继承这店面，倒插门做个小店主，虽不是渔樵耕读，却也是归于市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