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五儿相信,郑冲不得不将这事从头讲起。
那个机关子母笼是他和穆贵自掏腰包,花大价钱从酆城“朱氏铁器”铺买回来的。
“朱氏铁器”不仅是整个酆城最好的兵器铺,更以擅于制作精巧机括锁件而著称。整个霸郡各县关押犯人的牢房里,门锁镣铐用的都是他们家产品。
郑冲说,他对那个捕猫笼很有信心。
那天晚上,他跟穆贵布下笼子便回寝室休息,只等天亮收货。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当晚他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于是他便打算去设笼点看看。
他爬起来,穿上外衣,蹬上鞋,见穆贵睡得跟死猪一样,便没叫他,一个人出了房门。
这晚正逢雨后初晴,月挂树梢,春寒料峭。
刚从热被窝里钻出来的郑冲冷得直哆嗦。他缩着脖子,先是在摆放着捕猫笼的齐云殿附近躲着偷偷观察了一阵,见没动静,便跟以往一样开始四处寻觅。
走到大殿时,他听见了当晚第一声猫叫。
猫叫声似乎是从后院方向传来。
他不假思索便往后院巡视。
但什么也没发现。
那只从来也没人见过的野猫仿佛故意在跟道观里的人玩捉迷藏。
他追到西,猫叫声就出现在东。待他追到东,那声音又转而出现在了西。
被来回遛了几趟,郑冲决定放弃这无谓的追逐。
他再去放捕猫笼那边看了一眼,随后便返回房间休息,只等野猫去自投罗网。
回到房里,穆贵仍在呼呼大睡,满嘴梦话。
没一会,他又开始嘎嘎磨牙。
大约刚过丑时,那时郑冲还睁着眼睛,忽然便听见一串吱吱叫声。
他心头一阵窃喜,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穿上鞋,拉开房门再次走了出去。
他想,既然抓住它了,最好便尽快解决这事,把猫弄走,免得再吵到人。
他脚步轻快,还没到那跟前,便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见果然有只猫被关在了笼子里。
这可把他高兴坏了。
可没想当他绕过回廊再看过去,却发现已经有一个人蹲在那里,正好挡住笼子。
说到这里,郑冲的语气明显充满困惑。
“老实说,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也就一眨眼的事。”他怔怔地说。
五儿替他解释,说是不是因为他当时视线太过专注在笼子上,没注意到有人在附近。
“不,绝不会。为了验证是不是看花了眼,第二天晚上我还专门去那里转了两圈。当我站在刚好看见笼子那个位置,可见范围内并没有可以藏人的角落。”
“天太黑?”
“不。也不会是这原因。”郑冲缓缓摇头,态度肯定,“如果连笼子里的猫都能看得清楚,旁边站那么大一个人,绝不会看不见。我试过。”
五儿只得撇撇嘴,表示爱莫能助。
过了一会儿,郑冲又接着往下说:“他看着跟你个子差不多。但因为天黑,还有方向不对,我只能看见他的一个背影。”
他看见那人蹲在笼子边,手里正拿个东西往嘴里塞。
“唉,要不是天亮后听说法堂里的供果被人偷吃,我那会儿还没想到他手里拿的是苹果。”
听到这里,五儿已大致明白管生半夜从棺材里爬出来偷吃供果的谣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了。
“你是说,那人就是管生?他手里拿的就是供奉给他的苹果?”五儿连连摇头。
对五儿的态度,郑冲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
“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接受这件事。因为我了解你。但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我并没怀疑你说的是真话。”五儿提出自己的看法,“但你看见的未必就是事实。住持道长不是经常跟我们讲,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看问题不能光靠眼睛,还要用心。”
“我说了,你不会这么容易接受这件事。”郑冲表情古怪地说。
“好吧,那我问你,”五儿无奈地摊了摊手,“如果你认为那个人就是管生,你还看见他当时在吃苹果。那么,请问他死得硬邦邦的,还要费力地从棺材里爬出来,然后跑去你们设的捕猫笼子边蹲着,是想干啥?莫非他嫌供品太素,想开个荤?”
“我不知道。”郑冲也冲五儿摊摊手,“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一句话,你就是不相信呗。”他有些沮丧地说。
“好吧,你接着说。”五儿冲他抬抬手,“后来呢?”
郑冲看了看五儿,说当时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那人是管生,所以还并不害怕,于是径直朝那边走了过去。“跟先前一样,当我转过最后一道回廊,直接走到跟前,却发现那人已不在那里了。而此前明明看见已被关在笼子里的猫也没在笼子里了。”
“恕我冒昧,这听起来很像是你看花了眼。”五儿说。
“我不敢说当时是不是看花了眼。也不敢说我看见那人就是管生。”郑冲脸上忽然露出一副古怪的笑意,“但请你务必记住自己刚才说的话。”他非常有把握地说。
“我刚才?哪句?”
“你说,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来自住持道长的教导,你不是深信不疑?”
“道长的话,我通常都愿意相信。”
“好,我承认没看见那人的脸,也不敢保证说他就是管生。”
说到这里,郑冲眼里再次显露出他特有的执着与笃定——混合着热切与盲目的眼神。
五儿一脸茫然,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记不记得,你和管生平日都爱管我叫‘郑冲师兄’。”郑冲忽然哑声道,“像这么叫我,对我这么尊重的,在这地方就你俩。再没有第三个。”
五儿轻轻点头,表示承认这个说法。
“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