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都城南,浦口。
战舰首尾相连,绵延十里。
河岸一侧,军帐亦是浩浩荡荡,整整齐齐。
到了夜间,当篝火点燃,串起长蛇,当每艘战船都亮起灯笼,十万劳夫历时四年方始贯通的南渠运河一时间水光潋滟,灯火辉映。
浦口,已是不夜之城。
未及初更,不着甲胄,不配军械的军人便纷纷涌入,加上全国各地蜂拥而至的商贩,将本就不大的一座小城挤得水泄不通。沿河两头,只要稍稍开阔一些的地方,皆随处可见杂耍、卖艺,乃至各种曲艺表演。至于各类饮食摊点,更是数也数不清。
甚至就连鼎鼎大名的盛都永红楼,也在此包下一间客栈,送了三十名姑娘过来。
不过,并非所有知名堂馆都往市镇中心扎堆。
受邀前来献艺的江州登云会馆戏班,就将演出场地设在了城东三里。虽然位置略偏,但凭借其在杂艺界当之无愧的扛鼎地位,依然吸引了不少观众。
但据现场反应来看,与其如雷贯耳的盛名相比,此次无论表演阵容,还是节目内容,他家的表现好像都不是太令人满意。
至少,没拿出真正的看家本领。
没多久,慕名而来的观众便纷纷离去,场地附近只得零零稀稀的军人驻足。
好些还是从镇上喝得踉踉跄跄,一路寻找营地或战舰的醉鬼。
不过,将近亥时,却又来了一队仇池驮商,见此地空阔,便紧挨着戏班演出场地开始叫卖。他们不仅嗓门大,喧鼓铜锣也一起用上,吵吵嚷嚷,使附近重新聚拢了不少人气。
驮商远道而来,贩卖的多是异域特产,珍稀奇货,自然很受欢迎。
他们甚至带来了几十大缸北国贡品杏花汾酒。
现开一缸,十里飘香。
引来好多人品尝。
没一会儿,一名未曾解甲的军士下了船,径直来到驮队跟前,寻着管事的驮商头儿,问他们带来的酒一共有多少,若价格合适,便可多买些走。驮商头儿一听连连表示没问题,说此来一为贩售货物,二来也是为了凑个热闹,价格高低好说,过得去就行。
军士一听,当即出了个价。驮商头儿便问,这价格能要得了多少货。
军士伸出巴掌,表示要二十缸。
驮商头儿当即一拍巴掌,“行,就卖给你。”
买卖谈得十分顺利,驮商头儿表示还愿意帮忙把酒送上船。
“敢问军爷,你们是哪艘战舰的买主,我们一会儿就给您送上船去。”
“看见没?”戎装在身的军人回身朝河边指了指,“这酒是咱们扬威舰上要的。”
身后不远,果然停泊着一艘战舰。
战舰上下三层,箭楼上旗帜飘扬,四角挂满灯笼。而最大一串灯笼则挂在高高的桅杆上,每只灯笼上都写着“扬威”二字。
“没问题,没问题。”
驮商头儿连连答应,称所要的酒稍后就当送到。
果然,驮队很快便暂停了售卖,集合起队里十来名年轻力壮者,两人抬一缸,来回数趟将二十大缸汾酒全部送上了扬威舰。
千里迢迢运来的酒,眼看一下子便出去大半,本就性情豪爽,习惯随遇而安的驮队成员们许是感觉够本,于是也不再叫卖,竟围着篝火,敲锣打鼓,跳起舞来。
但没过多久,刚才那名下船买酒的军士又跑到驮队这边来,复又找到驮商头儿,一脸不好意思地说自己考虑不周,忘了规矩。那些酒他们还是要,可不能现在就要。
“刚挨了都尉一通骂,却是我一时忘了受检舰船不得携带易燃之物的规定。麻烦你们还将那些酒暂时搬下来,待明日返程,还在这里停泊,再行交货不迟。”
说着,军士又是一通赔不是。
那驮商头儿脸上虽有一丝不悦,但还是将此事答应下来。
于是,他重新召集起初那帮小伙,又上船去,将不久前抬上去的二十缸酒,一缸不少,原封不动又给抬了回来。
下船时,那军士还跟在后面,一路连声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到,多谢体谅,劳烦大家了,多谢多谢。”
随后,他大大方方取出一包沉甸甸的银两,当面递给驮商头儿。
驮商头儿也不客气,直接收下,又道:“好好好,那就明日午后再交货好了。”
军士抬手连连打拱,返身回船去了。
※※※
半个时辰前。
扬威舰舱内底层桨房。
被叫来检查渗水情况的都水参军马明脸色阴沉。
“谁他妈说这里渗水的,嗯?”
他一手按住剑柄,目光冷冷地扫向都水令使罗维,语气相当不爽。
本来机会难得,说好去跟永红楼大牌舞姬小桃红那里讨口酒喝的,没想毛顺都尉亲点自己今晚当值,别说去镇上,就连船都下不了。
还想喝酒……
对,今天都尉大人却又说,这次好不容易带兄弟们来趟盛都,好酒好肉管够。
妈的,好人坏人全都让你一人做了。
都水参军心里一阵牢骚,就差张口骂出来了。
仔细检查一圈,他并未发现底舱有渗水的痕迹。
“这可是刚刚打造的新船。”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舱底说。
见跟在身后的都水令使罗维没搭话,他直起身,转头看向对方。
“看吧,不让咱们下船,可操桨的船夫却全都可以去镇上游玩。什么道理?”
“大人,船夫们可不穿戎装,跟咱们不一样。”披挂整齐的都水令使罗维赔笑着说。
罗维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十五岁就跟着毛顺转战南北,到如今三十出头,仍是无家无口,孑然一身。
他现在是都尉大人的令使。
“戎装,戎装。我看今晚各营都敞开了尽兴,以便明天阅兵时能打起精神。而我们呢?”
“为军之道,令行禁止。卑职向来只知奉命行事,从不发牢骚。”
“不发牢骚?不发牢骚就表示你是个好军人?”马明鄙夷地瞥了对方一眼,“哼,都尉大人习惯清净,就拉着兄弟们一起吃素。这好不容易来趟都城,天天克己复礼,搞得跟西土和尚似的。你受得了?”
“卑职除了打仗,别的都不会。所以受得了。”
“只会打仗?我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都水参军皮笑肉不笑地说,“噢,对了,你好像是一直跟着毛都尉混出来的,是吗?我差点还给忘记了。哈哈,跟什么人,像什么人呐。”
马明像是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不屑地一笑。
然后他不再多说,又接着往里面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