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禁军南营。
已经走到门边,邢平却忽然又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看见卓坚依然斜靠在廊前那根大柱子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他们不会是让你盯着我吧?”邢平冲卓坚笑了笑问。
“不,没谁让我盯着你。”卓坚漫不经心道。
“那我现在要出门,而你却一直像这样眼巴巴望着我干嘛?”
“目送你的背影啊。”
“怎么,怕我一去不回?”
“不,只是瞧着有趣。”卓坚叹道。
“有趣?”
邢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摆。他穿戴整齐,腰悬长剑,十足大家子弟气派。
“为什么觉得我有趣?”他轻轻掸了掸衣襟,“说真的,是不是有啥事想要告诉我?”
“没有。你误会了。”卓坚慢慢站直,不再依靠着柱子,“从霸郡来到都城,又闭门训练这么些日子,咱俩总被编在一队,渐渐习惯了彼此。”他虽然生着一副娇滴滴的女子面孔,但说话却很有男儿气,毫不矫情,“也渐渐了解了彼此。所以不免惺惺相惜。”
“你不会想跟我出去吧?”邢平问。
卓坚嘴唇一抿,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了。我习惯早睡,不爱这么晚出门。”
邢平也意识到,这蜘蛛人似乎有话想说,却又不便直言,于是折回门廊下。“我知道,”他语气温和地说,“你跟他们不一样。呃,你知道我说的他们是谁吧?”
“黑风双煞,还有白术士、鸟妖他们?”
“对。”邢平也不打马虎,“这次安惇大人挑选人手随他重返霸郡时,他们个个踊跃,而你却放弃了这大好的表现机会,不愿跟着去。可见你跟他们并不一样。”
“你不也没去?”
“打落水狗?我没兴趣。”
“这种事,刚好我也没兴趣。但这并不表示我跟他们有啥不同。”
“在我看来,这就是不同。”邢平坚持道。
卓坚古怪地笑了笑,耸耸肩,“随你吧。”
邢平思索着,打量了这只蜘蛛一阵,问:“对了,我一直没问,你当初为何加入天厍军?”
“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双煞他们加入天厍军,主要是图个身份。”
“我也是。”卓坚浅浅笑道。
“你也是为了有个身份?”
“对,我们是妖。可我们如今也是人。至少,当真想做个人。”卓坚不紧不慢地解释,“我们想像人一样生活,能见阳光,能住舒适的房子,能像人一样品尝美食。甚至,想生儿育女。总之我们想过正常人的日子。而要实现这愿望,就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够被认可的身份。”
“只有国师能给你们这样的身份,对吗?”
“对,只有他能给。”
“所以,你投入天厍军,并非是为了能拜在国师门下?”
“你以为,别的那些家伙就真的相信他们能从国师身上学到精妙道法?当然,持那种想法的不是没有。但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更重要的理由,他们都是冲着从此不再被当做怪物对待而来的。”
“不再被当做怪物对待……”邢平似乎开始理解卓坚,开始理解像他这种身份的妖人了,“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你才仇视青峰山,仇视道士,是吗?”他又问。
卓坚笑了笑,“你能想象,像我这样的人会喜欢一个视斩妖除魔为己任的组织吗?”
邢平面露苦笑,“实不相瞒,我以前的确很讨厌妖。”
“现在呢?”卓坚问。
“现在?”邢平抬了抬两道剑眉,“现在我觉得你们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真的?”卓坚故意做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脸上似笑非笑。
“真的。”邢平拍了拍卓坚的肩膀,“我真得出门了。”
“你有腰牌吗?”卓坚忽然问。
“当然有。”邢平从兜里掏出一面金属小牌,递给卓坚看。
卓坚只随意瞄了一眼。
“有件事,你可别忘了。”卓坚不紧不慢地说。
“什么事?”
“你是出身于青峰山的人。”
“怎么会忘。”邢平笑笑,“这有什么妨碍吗?”
“对我已经没有了。”卓坚古怪地笑了笑,“不过,对人家可就未必。”
“什么意思?”
“我只是提醒你。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就不容易出错。”卓坚阴阳怪气地说,“还有,多看看那枚腰牌。多看看。”
邢平果然低头看了看,随即将腰牌塞进兜里。
不过就是块腰牌。
“拿着。”忽然,卓坚伸手递给邢平一个东西,“放在身上不仅会有香味,还可驱避虫蚁。”
那是个雕工精致的小木瓶,上面拴着绳,可以挂在腰带上。
可驱避虫蚁?你,难道你不就是只虫子?
邢平看了看卓坚。
见对方正对他用力点头,示意他收下。
于是他接过木瓶,将其捏在手里,然后转身走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出了宿舍门,邢平穿过长长的营道,来到南营大门。他向守卫出示了通行腰牌,冲对方礼貌性点了个头,便迈步踏出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