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久能到孤峰台大营?”高进勒住马,抬头望向天空。
他的目光从树枝和树叶留下的缝隙中穿过,望向蓝蓝的天幕。在那片支离破碎的蓝色中,一个不大的黑点去了又来,时隐时现。
那是一只鸟,大鸟。
天一亮他就发现了它。几个时辰过去了,它却依然在天空盘旋。
只要抬头,便总能看见。
“照这个速度,最多还有一日行程。”郑冲回答。
“还有一日。”高进嘴里嘟哝了一句。
郑冲有些不明所以,跟着也朝天空看了看。还有一天……他不知道高进是觉得时间太久还是感叹马上就快要到了。
队伍一直在密林中行进,速度不算太快,但已经达到极限。
连日暑热,人和马都十分疲惫。
高进正准备策马跟上队伍,便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快跑的马蹄声。
五儿骑到近前,开口禀报:“高大哥,贾丁大哥找到两处宿营点,他让我来问,今晚住坡地还是溪谷?”
“就在溪谷宿营吧。”高进说,“天热,马也需要多喝水。”
“这是个明智的决定。”马背上,聪明的呦呦马上接过话说,“夏天就要在凉快的地方宿营。”
对于香料贩子的吹捧,高进假装没听见。
他再次抬头看向天空。
那只鸟呢?
从大小和飞行姿态看,那也许是只鹰。
小时候,家里的书房墙壁上就挂着一只鹰。那只鹰总是站在一根树枝上,偏着头,目光像是出鞘的匕首。高进记得,每次进书房,那只鹰都像在盯着他似的。
高进的爷爷曾做过酉城县尉,但那是在李家人当皇帝以前的事了。高家家道中落,从他爷爷还在世时就已开始。因为老爷子不愿在李氏朝廷做官。
队伍很快到达了今晚的宿营地——溪谷。
两边是小坡,中间是一条很浅的河。坡地上郁郁葱葱,既有大树,也有小片灌木和草地。
这是理想的宿营地。
距离日落还早,但扎营需要时间。大部队行动不同于小股斥候,总得提前找好驻扎之所,然后搭建帐篷,安置牲口,生火做饭。
这大概也是每天只能走数十里的原因。
到了开阔地,高进总算可以好好看看天空。天依然很蓝,云团只在天边聚集。
已没再看见那只鹰。
扎营时,身材高大的宋武乐呵呵地问呦呦和章曲是否喜欢军旅生涯,“这生活怎么样?是不是比倒卖种子来得有劲?”
“我们是香料商。”聪明的呦呦说。
“香料不也是种子?”宋武坚持自己的定义,“丢几颗在菜汤里,可以增加香味的种子。”
“的确,”快眼章曲向四周看着说,“跟这么多人一起行军,一起驻扎,再一起吃饭,别有种令人心潮澎湃的乐趣。”
“最终还能一起分钱。”聪明的呦呦补充道。
“这才是重点。”快眼章曲表示同意。
“这么说,你们是为了发财,为了一夜暴富才参加的义军?”宋武一边将拴了绳子的钉子敲进泥里,一边问。
“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这个理由,只是个个未必肯承认。”聪明的呦呦拉扯着帐篷说。
“那你可错了。这里大多数都不是为了发财而来。”宋武说,“相信我,可能有人是。但绝不是什么大多数。真正的大多数,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为了不受欺负。”
“那你是为什么参加义军的?”章曲好奇地问。
“我是因为董坛主给我老娘治好了病。”宋武朝泥地里锤进又一颗钉子,“他用一碗清水,就把我那卧病多年的老娘给治好了。老娘能下病床那天,就让我拿了两只鸡,一筐子鸡蛋,去东山场送给董坛主。当然了,那时候他还没筑坛举旗,还没称坛主。”
“董大哥和高大哥都是雷成大师的弟子,一开始,他们只是四处传道,同时也给人治病。”宋武接着说,“那时,董大哥的道场设在东山一座被遗弃的庙里,每天去找他的人络绎不绝。因为无论有钱没钱,只要去找他治病,他都给治。渐渐地,有很多人就跟着他,开始帮他做事。对穷苦人家来说,他们就像是天神派来拯救苍生的使者。而他们也确实称自己为神的使者。也是凑巧,我到东山去替老娘向他道谢时,他们正蓄谋起事。我家距那地方要走两天山路。那几日接连大雨,我在路上耽误了。到了东山场,董大哥正在祭坛。他嘴里念着‘战星现,天下乱。’然后很多人聚在一起跟着念,念完后,每人往头上扎一条白巾,就开始分发兵器。”
“就这样,你就加入了他们?”聪明的呦呦不信。
“那时,同乡的高大哥也在。他跟我说,这是顺天应命。战星出现天际,预示着天下动荡,战火将起。这时候的老百姓,要么揭竿而起,要么任人宰割。”
“你真信他们说的?”聪明的呦呦压低声问。
“我信。每一个郎中都说我妈没救,但董坛主却说能治好。”宋武站起身,伸了伸胳膊,“但我可以打包票,那些话,其实并非这里每个人都相信。可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还不是跟着来了。就好比你俩。天杀的,不过是自认为找到了另一门致富门路。”
“对,这是很好的理由。”快眼章曲给了宋武一个“你懂我”的表情,“我俩什么都不信,我俩的老娘都没生病,老爹也还没病。但我们的香料生意却遇到了麻烦。”
“我们有孩子要养。”另一个说。
“我家没田。”章曲说。
“而且我俩不愿服徭役,不愿被抓去修水渠。”聪明的呦呦眨着眼说。
“你俩就是他妈的势利鬼。”宋武摇摇头,直起腰,粗粗地喘了口气,“就喜欢投机取巧。”
“哈哈,你说对了。”快眼章曲表示赞同。
在他们身旁,简易的行军帐篷一个个像雨伞般撑起,已覆盖半边山坡。山坡下,辎重营的骡子和犁马正被领着沿溪流排成长长的队列啃食岸边青草。吃饱后,它们可以慢慢喝水。
再远一些,有人已拿着斧子开始砍伐木柴,准备生火做饭。
十足一派训练有素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