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能够望见九界山最高那道山岭的峡谷里走了两天,沿途经过了三个无人村庄。
寂静无声的广场,人去楼空的木屋。没有犬吠,没有鸡鸣。
从村头到村尾不见一个活物。
进入峡谷前,他们经过的地方倒还有人,却也只剩老人和幼童。
村里的青壮似乎都消失了。
或许正如怯里不花土司当面向雷成大师所做承诺,至少在霸东地区这边,不少乌蛮部落已开始召集能够拿起武器的男人。
能够说动乌蛮人参战,大师这趟可算没白跑。
当然,最后在干柴上添了一把火的,可能正是官兵自己。
两天前,在桃花溪上游靠近北边的沙塘村,发生了一桩令人发指的暴行:一小队官兵深入到此,放火烧了磨坊和谷仓,将能够带走的牲口全部牵走。
最可恶的是,他们同时还劫走了村里七名妇女,说是要带去他们军中“效力”。
以前官兵很少南下到这么远的地方,也很少对乌蛮人下手。
这是头一次,而且就发生在雷成大师眼皮下。
所以他对得知此事后暴跳如雷的怯里不花土司郑重起誓,必将亲自追捕那据说只有二十来人的官兵小队,救出被劫持的乌蛮女人,替乡亲们夺回牲畜。
怯里不花土司大为感动,当即派出一名得力干将随大师同行。
听说那帮人一路往东,进了黑龙峡,雷成大师带人一路追赶到此。但追到现在,路上已经不太找得到那些恶棍经过时留下的踪迹。
这已是第三个无人村。
再找不到人问,找不到那些人经过留下的痕迹,他们就要失去目标了。
没多久,派出去搜索的人陆续汇集到村中广场,个个脸上带着失望。
“沙吐诃,你不是说马蹄印一路是往这边来了吗?怎么到这儿连个影子都没了?”洪昇问。
“要不就是跟丢了。”沙吐诃人倒坦诚。
说这话时,他一点也不感觉惭愧,也没有感到难为情的意思。
这就是乌蛮人。
在洪昇看来,乌蛮人没有荣誉感,也没有责任感。他们做事不乏热情,但事情若做不好却也很看得开。因为他们打骨子里就没有问责和担责一说。
乌蛮人活得通透,活得轻松,做事从不赶鸭子上架。
洪昇只得将期盼的目光投向梁鹏。
这会儿,“活地图”正骑马立在广场边一棵大树下,目光望着远方。
梁鹏已许久都没发表过意见了。
他刚才绕着村子转了两圈,什么也没发现。没有尸体,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一切可以证明此地发生过冲突的证据。整村人就这么无声无息消失了。
那队官兵是否曾经过此地,目前已难以确定。因为找不到任何线索。
此时,他脑子里似乎在认真想着什么,并没注意到洪昇在看他。
其实梁鹏从没来过这么靠南,这么靠近边境的地方。
他这张地图,在此地不灵。
如果就像本地广为流传那个故事讲的一样,如果所有乌蛮部落再次团结一致加入战争,这战火不会一直烧到邻国土地上去吧?梁鹏百无聊赖地想。
他抬眼四望,目光所及那道长长的山岭另一面就是晋境了。
据说那便是著名的骷髅部落领地。
乌蛮人抵抗中原入侵的英雄“骷髅王”桢尤土司,就出自那个部落。
“嘎嘎,嘎嘎。”
头顶忽然飞出几只乌鸦,吓得梁鹏脖子一缩。
他胯下马儿也往后退了两步。
几只乌鸦飞向天空,渐渐变成几个小黑点。
鸟,这地方只剩下鸟。
“接下来咱们要往哪边走?”
雷成大师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洪昇和沙吐诃都拨转马头,迎向大师。
梁鹏也转过头,见大师和两三名贴身护卫,还有那位总是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已骑至近前。
“这里没有发现官兵经过的痕迹。”沙吐诃说。
虽然是乌蛮人,但他们早已不讲自己的语言,只是说话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
“老沙的意思,是跟丢了。”洪昇笑笑道。
“梁鹏,你说,他们会往哪去呢?”雷成大师又问。
“我对这里不熟。”梁鹏嘴上说着,眼睛却望向沙吐诃,“还是得听老沙的。”
“如果是我,而且要循着村子走的话,左边这条道通往金口村,再往北去,翻过金口峡就是古里土司的地盘,那样你们也就可以回孤峰台了。”沙吐诃在矮马上转着身子说,“另一边则是往九界山老龙岭去,也是通往边境的路。不过,这边山上是著名的“骷髅王”后裔白獾土司的地盘,没人敢随便涉足。”
“骷髅部的勇士,据说比其他部落加起来还多。”梁鹏笑道。
“没错。”沙土诃说,“我承认,那是咱们乌蛮各部中最残暴的一支族人,最好少去招惹。”
“若继续朝峡谷里走呢?”洪昇问。
“这条峡谷尽头便是黑龙洞,那是通往地狱的入口。没人会再往那去。那边连路都没有,只有放牧人踩出的小径。刚才我去看过,小径上没有新鲜脚印。”
“所以,你认为那些恶棍是往北走了,跟我们同路?”雷成大师问。
“如果是我,就这么选。”
沙吐诃个子矮小,身体精瘦,皮肤像皂角果实一样黑。除了没那么多毛,这家伙整个人长得就像只猴子。怯里不花土司说,黑猴子是他手下箭法最好,最勇悍的武士。
但他也是个典型的乌蛮人。机灵,圆滑,喜欢顺着别人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