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莫明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沈长梨似乎受不了那鸡汤的诱惑,垂下眼睑。
白裳青年蓦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躬身,拱手,极尽谦恭。
“小娘子身上的蛇胆可否卖与我?价钱你定。”
果然。
沈长梨头也没抬,干嚼下包子,“不卖。”
“我知道小娘子懂医,自古医者仁心,小娘子身上的蛇胆难道不是为了救人?此蛇胆正是我们所求,多高的价格我们都能接受。”
这白裳青年语气中带着诚挚的恳求,在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时代,他能如此,已是难得。
可沈长梨就是闷声不吐口。
突然一柄冰冷的长剑就架到了她脖子上。
沈长梨抬起头,看到青衣青年凶神恶煞杀气腾腾地瞪着她,一副强盗的模样。
“别给脸不要脸,把蛇胆拿来,否则要你小命!”
沈长梨‘扑噗’一笑。
“这位大哥,即便是给你蛇胆,你会用吗?你不会以为,直接吞下它就能解毒了吧?”
青衣青年一愣,“难道不是这样?”
“你可真逗!”沈长梨都要笑破肚子,满眼都是讥诮。
“袁隋,雷鸣,回来!”身后,黑衣男子声音冷的如冰。
听得出,他觉极丢人。
白裳袁隋抿了抿唇,冲沈长梨一拱手便回了。
雷鸣却瞪着两只牛眼,显然不服气,粗声粗气,“那你说,这蛇胆要如何用?”
沈长梨觉得极好笑,故意逗他,伸出手,“十两银子,我便告诉你。”
雷鸣脸一黑,声更粗,“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嘁!”沈长梨收回手,“十两银子买一个泡制方法,救一条命,你还觉得亏?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
“你……”雷鸣气的压在她肩上的剑又沉了沉。
“雷鸣,你回去,我来与这位小娘子谈谈。”身后,红裳女子敛了敛锋芒,声音温柔的如山涧清泉。
雷鸣收回剑,狠瞪了沈长梨一眼,转身走了。
沈长梨笑看着红裳女子,“我瞧着姐姐肤白貌美脸色红润眼含春色,说话都透着股缠人的热乎劲,莫不是思.春了?姐姐就没感觉到浑身骚热难耐极想要个男人吗?”
她这话说的可真是没羞没臊。
本以为红裳女子会恼,没想她脸色一变,手极不自然地抚了抚脸颊,嘴唇动了动,眼中几度沉浮,最后竟然一句话没说,转身扭着腰肢又回到火堆旁。
土地庙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了。
红裳女子为掩尴尬,急忙盛了一碗鸡汤端给黑衣男子,“爷,喝鸡汤。”
她一出口,声音娇软柔若无骨,透着极致的诱惑,脸在火光下红云满腮浮出媚态,额头却隐隐有汗。
袁隋和雷鸣倏地转头诧异地看她。
黑衣男子俊美的脸色沉了沉,瞟了她一眼,没接鸡汤,转脸突地看向沈长梨,命令道,“你过来。”
沈长梨眨眨眼,勾唇一笑,“这位大爷,我可以不过去吗?”
“雷鸣,杀了她!”他直接命令,声音透着阴狠。
雷鸣本就恼她,接到命令,毫不犹豫‘铮’地一声就拔出宝剑大步流星迈向她。
“别别别,大爷,我过去还不行吗?”
不等雷鸣靠近,沈长梨就爬起来走过去,她隔着火堆蹲在火堆边,边烤手边将手中啃到一半的肉包子丢给大黑狗。
“你是如何知晓,我受了伤还中了毒,命不久矣?”
黑衣男人突然问这个。
沈长梨瞄他一眼,咳嗽一声,故作高深莫测,“你看到我给刘三治肩膀,纵狗偷我包子,不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你打我那一掌,并不想伤害我,但我却从你的袖风中闻到一些气味,断定你活不久了。”
她话一落,雷鸣隔着火堆又把剑架到她脖子上。
“你胡说八道!仅凭爷的袖风就能断定他活不久?你糊弄鬼呢!”
沈长梨哼一声,瞄着他,“可我说对了不是吗?”
袁隋伸手拿掉雷鸣的剑,“请小娘子赐教。”
还是袁隋说话中听。
沈长梨随手将一截树枝丢进火堆里,“袖风里有中药味,夹杂着茶味酒味青竹味,更有一丝腐烂的臭味。那是毒素浸入肌肤致使伤口溃烂所散发出的独有气味。”
“哼,竟比狗鼻子还灵!”男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沈长梨微眯着眼瞅他,“若我猜的没错,你应该是左肩中的箭吧?离心脏一寸余,箭上有毒。你能撑到现在,完全是靠深厚的内力控制着毒素漫延。而你就快撑不住了。流马镇的金翅蛇胆正好能解你的毒,而我,也正好能救你的命。”
她话一落,整个土地庙静得落针可闻。
“爷,不要信她。她不过是个乡野村妇,薄有医术,便信口胡诌。爷身子金贵,怎能胡乱让她医治?”
黑衣男还没说话,红裳女子倒是急切地拒绝。
她水润的眼神仰慕地看着他,呼吸灼热,腮红如醇酒,一只纤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一副完全不肯让她染指他的样子。而她半跪的姿态,蛇样柔腻的身子几乎都快要偎进他的怀里。
黑衣男瞟她一眼,冷情地一把甩掉红裳女子的手,冷眸瞪向沈长梨,“你果真能治?”
沈长梨自信地挑了挑眉,“手到擒来的事。”
黑衣男子突然变色,迅疾不及掩耳隔着火堆伸手就掐住沈长梨脖子,“是你下的毒吧?”
沈长梨顿感窒息,双手紧紧抓着男人的手,半起身,躬着腰,下面的火舌舔着她胸膛极难受。可男人手如铁钳,她挣脱不掉。
“这,这位大爷,你说话不怕闪了舌头?咱们今天才刚认识的吧?可你这毒至少三天了,我是如何给你下的毒?你想讹我也不用如此吧!”
男人冷哼一声,猛地将她向后一掼,沈长梨踉跄地倒在地上。
“摇蕙,让她治。”
黑衣男闷声灌下一口酒,看也不看沈长梨,直接给红裳女子下命令。
“爷,我……”
付摇蕙羞的满脸通红,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显然很难为情。
沈长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方才所说的毒,是指红衣女子付摇蕙所中的媚毒。
她可不能承认。
沈长梨爬起来又蹲到火堆旁,“这位大爷,咱可得把话说清楚,这位摇蕙大姐所得的思.春病可与我无关!”
黑衣男倏地转头,眼神冰冷,全身上下冒着腾腾杀气,“不是你拍在马车门上下的毒?”
沈长梨心里一跳,暗道这男人真贼!看来,她死都不能承认。
“那怎么可能?这摇蕙大姐明明中的是山间的‘有情花’毒。你们一路行来,难道没闻到满山遍野的花香?特别是生长在流马河边的那种一株开红蓝两色奇香无比的’有情花’?”
经她这么一说,付摇蕙脸色一变。
黑衣男立马看向付摇蕙,锁紧了眉头。
沈长梨一看果然蒙对了。
她赶紧添油加醋,“不怪你们,这‘有情花’也是流马镇的一宝。花开在早春,花艳,香浓,招蜂引蝶的。外地人根本经不起它的诱惑,采上一束也再所难免。但千万别拿到鼻间嗅,它的花无毒,但其蕊……”
沈长梨瞟了瞟付摇蕙,“却是天底下至纯至烈的媚.药,闻上一闻,定然会不知不觉中招……”
付摇蕙脸刹那变的惨白。
在来的路上,他们在流马河边休憩时,她确实采过一束……
付摇蕙胸口起伏,脸红似霞,扭着身子,艰涩地看向黑衣男子,“爷,我……”
黑衣男阴沉着脸极不耐烦,冲着沈长梨一声冷吼,“还不赶快给她治。”
沈长梨松了口气,看来他不会再怀疑是她将此毒拍在马车门上了。
于是,她笑的从容从怀里掏出‘有情花’的叶子扔进火堆里。
“其实这花毒极好解,它的叶子便是解药。”
她耸着肩,说的轻描淡写,然后快速捂住口鼻。
刹那一股浓重的恶臭从火堆里冒出来。
雷鸣熏的欲呕,“这叶子怎么这么臭?”
袁隋也别过脸。
黑衣男顿了顿,倒没转脸,只是使劲灌酒,脸更黑了。
只有付摇蕙,闻着那臭气像是陷入梦寐。微仰着头,闭着眼,脸上极是陶醉。嘴里有轻吟出声,身子不由自主扭动,简直风骚不堪。
袁隋和雷鸣都低下头。
黑衣男人的脸黑中透着青。
沈长梨觉得极是解气。
“蛇胆可是泡制好了?”
黑衣人突然看向沈长梨,冷不丁出声,冷的能冻死人。
沈长梨正欣赏着付摇蕙的丑态,突然听到他问话,急忙转脸看他。
一张俊美至极却似冰雕的脸,一双明锐生辉却寒霜带刺的眼,一副了然于心却阴狠霸道的神情,仿若能看到她骨子里,似乎什么都瞒不住他。
沈长梨心突突乱跳,后脊梁嗖嗖冒寒气,不由自主点头,喉头发干,有点结巴,“泡,泡制好了。”
“一千金,可是能给爷治?”
沈长梨瞬间瞪大眼,一千金?有点大喜过望啊!
虽然这东西价值万金,可在这穷乡僻壤间,没人出的起也是浪费。她带在身上也不保险,,此时能得一千金,也是值了。
这货看起来就是个非富即贵的主。
她立马喜上眉梢,“能,能治,一千金,自然能治。嘿嘿。”
“爷,这个小娘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不可信!谁知那蛇胆她有没有泡制好?若是还带着毒,那岂不把爷更快地给毒死了?”
雷鸣真是个猪队友。
袁隋不动声色给了他一脚。
付摇蕙满头大汗,神志似乎清醒过来,脸上红晕慢慢褪去,抱紧身子,有些羞愧地看向黑衣男。
“爷,我没事了,这小娘有些本事。”
黑衣男一直冷定地看着沈长梨,“爷信你,治不好,给爷陪葬!”
说完,他手一扬就将身上那件昂贵的华美的世间不可多得的狐皮大氅毫不珍惜地扔到地上,随后将黑袍也褪至腰间,露出赤.裸精壮的上身。
沈长梨却瞳孔一缩,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那男人肌肉贲张的胸膛和肩背上,大小伤口纵横交错,其中最为吓人的一条刀伤,从他结实的肩膀一直延到后腰,伤口虽已结痂,但依旧狰狞一片。显然没有好好处理。
左肩头,靠近心脏的地方,一个箭伤更是恐怖,箭应该是带着倒刺,拔箭的时候又用了蛮力,把伤口组织破坏的更加彻底。因为有毒,伤口已经溃烂,散发着臭气,让身为医生的她都下意识地眉心一跳。
刀伤,箭伤,鲜血,坏疽,腐肉,溃烂……
沈长梨仿佛嗅到了杀戮和战场的血腥味。
看来这个男人除去那魅人的俊脸,内心却是铁血硬汉。这样的伤,他该是经历了怎样的凶险和残酷!
她不由心生敬意。
沈长梨敛了敛情绪,走到男人身边,仔细为他查看伤势。